第1395章 立誓

　　漢京的水門碼頭，木鹿國王、樞密副使親自前來迎接老師回京。繪著紅色九頭鳥的大船剛壹靠近碼頭，蘇烈就已經先登上了船。
　　“烈拜見老師。”
　　雖然現在也是國王之尊，年紀也比張超大十多歲，但禮不可廢，壹日為師徒，終生為師徒。
　　張超笑著上前，拉起蘇烈，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在呂宋的時候，聽說妳在張北大破胡虜，也是驚嘆不已。尤其是對回紇兩部用的攻心之計，真是妙不可言。滅三國，擒三王，了得。”
　　“都是老師教導有方，跟隨老師十余年，才學的老師些許皮毛而已，不值壹提。”蘇烈眼裏有些得意之色，畢竟擒三汗滅三國之功績，可沒幾個。
　　船上的人開始往下搬東西，張超和蘇烈上了馬車往家趕。
　　馬車裏，蘇烈眼裏有光，他壓低聲音對張超道，“老師，時機已經成熟了。”
　　“什麽時機？”
　　“代唐的時機。如今朝野上下，對皇帝多有不滿者。而老師在軍政兩界，在朝野之中，可是威望了得。只要老師壹句話，學生願意帶著沖鋒，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蘇烈拍著胸膛道。
　　張超仔細打量著蘇烈。
　　十八年前他們相識於河北，那個時代蘇烈已經是壹員大將。眼下蘇烈已經五十出頭了，額頭的發際線都往後退了許多，不過他面色紅潤，身材魁梧，卻依然健壯的如同壹只獅子。
　　蘇烈現在軍中地位很高，憑借滅三國擒三汗之功，更是威望極高。眼下也是他最為自信的時候，說話之間，神色飛揚。
　　“定方啊，妳現在可是堂堂壹國國王，封地不小，可以說是位極人臣了，對吧？”
　　蘇定方點了點頭，國王之尊，封無可封了。
　　“論說，妳應當對現狀是十分滿意的吧，畢竟就算改朝換代，哪怕是擁立之功，妳的爵位也不會比現在更高，對吧？”張超問。
　　蘇烈沈默了下，還是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那妳支持我代唐，妳有何好處呢？”張超再問。
　　“我相信老師統治下，天下能更好。”
　　“我四十多歲了，就算當了皇帝又能再當幾年，二十年算長了。安保二十年後，張璟會比承乾更優秀？又或，妳如何肯定，我以後不會如太上皇壹樣呢？畢竟，屁股決定腦袋，坐在什麽位置，就會考慮什麽問題，所處位置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會不壹樣，得出的結論自然也不同。”
　　“可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蘇定方還是有些覺得機會難得。
　　“先不說這個了，說說最近朝堂上的情況吧，聽說承乾動不動就要搞點事情？”
　　蘇定方笑笑，“他也就只能搗搗亂了，宮裏弄了八百侍衛，又拉攏了長孫無忌壹幫大臣，長孫無忌自稱是什麽保皇黨。我們也有個黨，號為新黨。”
　　張超聽了發笑，這還搞起黨派政治了。
　　“不過不用擔心皇帝，他既無兵權，又無法掌控朝堂，其實除了發發脾氣，也沒什麽用。”
　　“老師，要我說，還是得防範壹二。皇帝這樣不停的折騰，早晚要折騰出事來。要我說，得把長孫無忌弄了。”
　　“怎麽弄？”張超問。
　　蘇烈眼中帶著殺氣，“長孫無忌是他那保皇黨的領袖，要弄他我們還是有辦法的，議會和禦史臺，我們都有人，還占著優。他們都有監督彈劾權，找長孫壹些把柄，然後彈劾他，到時墻倒眾人推，他還不得倒臺？”
　　“那妳打算怎麽弄長孫呢？讓他罷官免職，還是流放砍頭？”
　　蘇烈想了想，“僅僅罷官免職不夠，要弄就壹步到位，把長孫流放，就送他去美洲跟太上皇做伴，或者去澳州陪李治。要不，就送到那個什麽信度或者是非洲去。他家不是在西奈有塊海外殖民地嗎，把他全族扔那去。”
　　張超搖頭。
　　“妳覺得長孫無忌能夠接受這種安排嗎？長孫無忌可不是沒有力量的人，他長孫家有許多封地，也有許多人馬。更何況，他還是保皇黨領袖，有許多盟友。逼急了，兔子還咬人，狗急還跳墻。長孫無忌要是直接起兵，妳想過後果嗎？”
　　“那就打，長孫無忌雖然詭計多端，真論打仗，十個長孫無忌也不是我壹個人的對手。到時有我出馬，就能滅掉所有叛亂。”
　　張超沒急著表態。
　　內訌，戰爭，這是他壹直在避免的。
　　“我壹路從呂宋來到漢京，所到之處，看到的都是熱火朝天的建設，是發展。海外都在忙著開拓殖民，中原各地都在忙著耕種經商，大家都在忙著賺錢。大家的生活也都挺好，太平景象。”
　　“妳知道有壹句老話，叫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打起仗來，可不僅僅是死幾個人這麽簡單的事情。大好局面，可能壹朝盡喪。”
　　“那我們也不能懼怕戰爭！”
　　“我並不懼怕戰爭，這輩子我指揮打的仗不少，死在我的兵馬刀下的亡魂怕是得有幾十萬。我不懼怕戰爭，但從不輕言戰爭，戰爭必須要慎重再慎重，因為妳能挑起戰爭，但不壹定能隨時結束戰爭！”
　　“可總不能就這樣任長孫無忌他們折騰？”
　　“只要在那個規則之內，我們就不用懼怕他們折騰，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蘇烈，打仗講究戰略戰術，而朝堂鬥爭，也壹樣講究戰略戰術。朝堂上的事情，我們用朝堂的規則來解決，戰爭或殺人，永遠都只是最後壹步，是不得已而為之。”
　　如果朝堂爭鬥，都靠殺人來解決，那豈不成了獨裁。
　　馬車入城，終於到了張府門口。
　　下車，站在大門口，張超還有些恍然。他似乎都已經習慣了呂宋那裏的炎熱天氣，習慣了那邊的海風，習慣了那裏椰樹建起來的呂宋王城。
　　崔鶯鶯得到門丁通報，立即帶著家裏女人孩子們出來迎接。
　　“怎麽查的這麽黑。”
　　崔氏看著張超那黑不溜秋的臉，忍不住笑道。
　　家裏的幾個年紀最小的家夥，甚至都不肯認他。
　　長樂公主李麗質抱著壹個孩子過來拜見公爹。
　　張超伸手接過自己的嫡長孫，剛想逗弄幾下呢，結果這小子不客氣的張嘴就大哭，似乎張超這個黑人把他嚇倒了。
　　崔氏連忙把孩子搶回去，搖晃幾下，那小家夥立即不哭了。
　　簡直豈有此理。
　　都說隔代親，可這小子居然嫌棄他祖父。
　　“爹身體怎樣？”張超問旁邊的七娘。
　　七娘也已經老了，兩鬢銀絲，身子銷瘦許多。她面帶愁容，“現在臥床不能起，但人還清醒著，只是已經瘦成了壹把皮包骨。壹直念叨著妳，等妳回來呢。”
　　張超進門，先去看老爹。
　　臥室裏。
　　老鐵槍確實已經瘦脫了形，見到張超，他掙紮著想坐起來。
　　“爹，我來。”
　　張超上前扶老爹坐起些，靠在床頭。
　　“三郎，妳回來了。”
　　“早該回來的，路上耽誤了些時間。”拉著老鐵槍的手，張超都不敢相信他瘦成了這副模樣。
　　那雙長滿老繭的有力大手，現在也軟軟的。
　　“別難過，我這輩子值了，要不是等妳回來，我早就走了。幾次到了閻王殿門口，都還念著妳，又回來了。”
　　“爹，我帶回來不少藥材。”
　　“沒用了，禦醫早說了，我這是壽元已盡。年輕時損耗太多精血，這些年補回了不少，可畢竟年過七十了。說來，我都能活到七十多，簡直不敢相信。該享的福也享了，足夠了。”
　　老鐵槍念念不忘的還是七娘他們娘幾個。
　　壹妻四妾，還有七子五女。這是他和七娘她們這些年生的，大的出嫁了，小的也都有十來歲了。
　　“等我死後，我的爵位還有我的封地，都交給妳繼承。妳那七個兄弟，壹個比壹個沒用，都是我年紀老了，對他們太過寵溺，沒有壹個成才成器的，封地給他們也沒用。”
　　“爹，封地和爵位我都會給他們的。”
　　“不用了，妳早年也幫他們七個都弄到了壹個爵位和壹塊封地，七個侯爵，足夠他們了。”
　　說了幾句，老爹拉著張超的手。
　　“爹，妳要說什麽？”
　　老爹示意張超低頭。
　　“三郎，許多人說妳要篡位謀朝，妳跟爹說，是真的嗎？”
　　“爹，沒有的事。”
　　老爺子讓張超發誓，“妳跟我起誓，說妳絕無此二心，說妳對大唐對皇帝忠心不二。文遠啊，人不能忘本，我當年只是個獨眼老府兵，妳是我收留的壹個剛下山的小沙彌，咱們能有今天，都是當年太上皇的好。妳是承乾的老師又是他的丈人，妳不能奪他的江山。”
　　“爹，妳放心，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起二心，不會篡奪李唐江山社稷！”
　　老爹聽後，欣慰的點頭。
　　“這就好，這就好，做人不能忘本。妳現在是李唐的功臣，如果妳踏出那壹步，就是遺臭萬年的逆賊，不值得。”
　　說著說著，老爹咳嗽起來。
　　張超幫他拍背，老爹喘氣越來越粗，越來越急促，獨眼滑過壹行行的淚水，然後如風箱壹樣喘氣的他，突然平靜了。
　　“爹？”
　　那個錚錚鐵骨的獨眼老鐵槍已經不再回應了。
　　“張越、張邁、張道、張連、張巡、張述、張遷！”張超向著屋外大喊，“爹走了，進來送最後壹程！”
　　張越七兄弟聞言連忙擁了進來。
　　老爹躺在張超的懷裏，那只眼睛還張著，嘴也大張著，可無聲無息了。
　　七兄弟壹下子跪在地上。
　　張超伸手為老爹合上眼，高喊壹聲，“爹妳路上走好！”
　　門外，七娘壹聲悲呼。
　　女眷們都開始哭了起來，連府中下人們也壹起哭泣，為這位張家老太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