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十七章 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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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间倒回去2个小时。下午5点多，东城侦缉处院子里乱糟糟的。
顾汴生在房间里默默对窗，像被点了哑穴。他一个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不许人进屋，也开灯。自金蝉脱壳从军部逃回东城后，他像是在地狱走过了一遭。他几次打电话找肖德森，可副官老是说正忙，好不容易肖德森接了电话，回答是：“没空！况且我根本不想见你。”
陆本杰倒是打过来电话质问：“为啥要逃走？想投共？”
顾汴生本想说，人类和动物在极度危险面前，躲藏和逃避的原始力量和要活下去的意念是其求生的本能反应。但他知道说了也没屁用，一声没吭挂了电话。肖德森会不会把俺当作谈判筹码献给共军作见面礼？即便67军越境投奔阎锡山，或入陕归附胡宗南，都有甩掉自己的可能。降共是条死路，追随67军逃入山西则恐怕蒋、阎猜疑。想到此他心灰意冷，觉得来自内部的危险要远比城外共军更使他紧张。他静下心思分析整个局势，考虑城破之后的退路。他办事谨慎，一向是举棋后要在大脑中预演几步之后才落子。他在军统深耕多年，岂料脖子突然一紧，原来狗链子一头攥在他人手里。
顾汴生走到后院茅棚，尿完了抖了抖塞进裤子。他后悔杀了傅荻，贵贱算是自己信任的人。
“老顾”，李金舟神情紧张地推门进来。
甚至没等他开口，顾汴生就感到一定是又出事了。
“又咋？”
“政保科安插在67军部的卧底传来消息，谍报处长陆本杰派直属分队过仁义桥正朝侦缉处过来。”
顾汴生平常很注重以小恩小惠笼络67军部和城防司令部的副官、警卫还有杂佣等人。到关键时刻，自然有人甘冒险来通风报信。
“来者不善，这是要摊牌呀。”
在摊牌的前一刻，没人知道对手的底牌会是啥。
马伯庸看出顾汴生精疲力竭，问：“咋办？”
“木(没)球事。俺一向作事风格是不听别人指手划脚。”
“会有麻烦。”
“麻烦不会没有，但他们绝不能把俺咋着了。”顾汴生嘴硬可心里清楚军部有几个混蛋正等着落井下石。他心里酸溜溜的，有卸磨杀驴的悲哀。
“罪名是暗通共军！”
“俺比窦娥还冤。”顾汴生是乌龟钻灶洞，憋气又窝火。本以为最多自己被踢出局，岂料有人落井下石还非要夺他的命。他感慨：“小鱼别往大串上穿，弄不好不豁鼻子才怪。”
马伯庸绝望说：“鹿死谁手，不言而喻。做叛徒也只是个夜壶，当局把俺用完了，看木用了就随手扔掉。他们在67军军部木逗(没抓)恁，这会儿派武装分队赶来恐怕就是要干掉你我这些人的。”
他的分析惊得几个叛徒出了一身冷汗。
“自古说‘草丛中饿不死蛇’。”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皆然。就你蒙在鼓里。”
“真搁夷蛋(烦人)！顾汴生耸耸肩膀道：“俺有点犯糊涂啦。”其实他不是犯糊涂而是觉得无路可走。
“兰副处长呢？啥，阵这儿还在睡瞌睡？去！把他获搅(叫)起来。不起来恁打他耳巴子。”
“来啦、来啦！”兰世立睡眼惺忪地跑过来。
顾汴生对李金舟、兰世立和接替傅荻任便衣队长的王宝玺说：“谁自愿带队去干掉67军的这支小分队？”他见没人应声，说：“那好，抓阄最公平。都把带号码的证章交上来，塞进铁皮罐头瓶里，摇晃出谁的证章，谁带队去！”
兰世立两眼盯着自己皮鞋尖，额头汗粒密布。
还没开始抓阄，李金舟说：“别摸了，都是场面上混的人，这般计较怪丑气。让外人骂咱侦缉处在关键时候都是缩头乌龟。我愿意和章程训带行动队去。”
兰世立庆幸没抓阄，他打牌向来手气最臭，就怕成了炮灰。而顾汴生并不担心，因为他在自己证章背面涂了桃胶粘在罐底，咋着摇也跳不出来。这叫骑马要骑得巧，唬人要唬得妙。
“还是老李义气，在关键时刻肯挺身而出！”顾汴生摆手“你们也忙去吧！”送走其他几人。顾汴生进后厢房密见奉暗号密召来的那个神秘“蒙面人”。
“处座，解放军攻城在即，我们这些人以后咋办？”“蒙面人”焦虑地搓弄着手问。
“军统一向有光荣传统，绝不会在关键时候扔掉自己人的，何况恁还是打入地下党内部的有功之臣。”顾汴生本来已经端起了茶碗，义放回桌面，交待说：“还有一个任务，完成了就送你去南京。”
“局势危急，南京局本部又没有安排潜伏任务，恁可以摘下蒙面了。”
蒙面人头戴带耳棉帽，用大口罩遮住半个脸，鼻梁架着一副茶色眼镜。他缓缓摘掉压舌帽和墨镜，解开裹住半张脸的围巾。
“咚咚咚”，有人敲门。顾汴生示意他又蒙住面孔。
王宝玺推门进来说：“两组情报员分别在福祉街和马市街发现‘老杨’和余英的踪迹。他们时聚时分，藏匿在至少三处秘密联络点。”
蒙面人和顾汴生不约而同地说：“赵济民！”
顾汴生说：“不要打草惊蛇，俺要来个‘将军抽车’！”他交待蒙面人：“恁的最后任务就是利用恁本人身份还木(没)暴露的优势，去设计干掉赵济民，再从余英那里拿到地下党电台和密码，然后杀掉她。王宝玺的便衣队员由你指挥调动。”
“顾处，我已经无力再与地下党缠斗了，手下人要么怀疑我，要么都作鸟兽散了。就剩下独个影儿(自己)啦。”他乞求说：“让我带着妻儿远走高飞吧！”
顾汴生脸庞狰狞地威胁说：“马熊已经带走了恁太太和儿子。他的歹毒手段恁清楚。”
蒙面人当然知道侦缉处那个马熊走路动作幅度大、面部呆板僵硬，是个专司刑讯的狠角色。他浑身直抖瑟着说：“求顾处手下留情，放过家眷，我遵命执行就是啦。”
“恁只管立即按俺交待的去做，别瞎戳叽给俺这儿犯赛人(讨厌)。恁杀掉赵济民、余英后，俺保证让马熊完好无恙地归还嫂夫人和小侄儿。”顾汴生将叼在嘴角的莫合烟卷往地上一丢，狠狠拧踩了几下。
蒙面人头点如鸡啄米，从后门出去。
顾汴生在心里暗说“俺压根儿就木(没)让马熊去抓他太太和儿子。估计是做多亏心事，心里有鬼吧？”他琢磨着：“让受到信任的老师去杀两个毫无防备的学生，到不失为借刀杀人。此招若赢，便全盘皆活了。这步棋子，是高手布局，旁人未必能看出来。”
他按电铃召马伯庸进来。
马伯庸奇怪地问：“恁养的那只虎不啦子(伯劳鸟，生性凶猛，上嘴有钩，食肉虫)呢？”
“被猫吃了。猫又被狗咬掉了尾巴。”
“歪日他嘚呀！”马伯庸说：“俺为枝头鸟祈祷，尤其是那只虎不啦子。”他问：“想听俺的建议吗？”
顾汴生问：“现在该咋办？”
“国民党要抛弃我们，或者借共产党手干掉我们。”
“恁甭放马后炮，快说现在俺们该咋办吧？”
“形势已是鱼游釜中、险若累卵。俺也该去干国军常干的事儿了。”
“啥事咧？”
“逃跑啊。”马伯庸此时清楚，黄金、勋章和承诺做南京寓公的那些事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一盘残棋，下到这个地步赢得机会已经很小，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俺山穷水尽了，此时不是考虑前途的时候，要考虑的是性命和如何生存。唉，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救呀！”
“人不求福斯无祸。人不求利斯无害。”顾汴生“呵呵” 自嘲几声讽，说：“荣之至，辱至极，仅隔数日。真是造化弄人。你我都是聪明绝顶之人，早该料到国民党会过河拆桥了。咋办？”他自问自答：“作鸟兽散呗！”
本以为是惊涛骇浪，却只是一汪雪水。他内心充满了凄凉和悲哀，端杯仰面喝茶。
“地下党赢了吗？俺们本来实力很强大。”
“不，是俺失败了。有时实力与输赢无关。”顾汴生交待善后说：“筹款发三个月的应变费用，别让手下兄弟们饿着肚子赴黄泉。”
马伯庸拿着手枪对准左胸口和太阳穴上下比划着下不去手。他忽然改主意了，想烧掉胡须化装潜逃。他在唇上和下巴胡须处少许抹了点汽油，然后“咔哒”揿燃打火机在胡须上燎一下。
“轰！”胡子着火，燃烧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火星崩溅到头顶，他还没来及反应，头发就瞬间燃成灰烬。
“老马，恁疯了？”
“俺早就疯了。”他沮丧地说：“人倒霉放屁砸脚后跟、喝冷水塞牙缝。难道这是遭天遣报应？”
“好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