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4章 同壹根繩上的螞蚱

　　說來好笑，余淵現在還能從褲兜深處、鞋帶縫隙之類的地方摸到海沙。
　　在他從沙灘上醒來以後，林三酒已經消失了；他的神思卻有壹部分仍舊留在籠罩著黑山鎮的夜幕下，感受著屋頂上的涼風……眼前空蕩荒涼的白沙灘，就像是壹個暫時占位的布景，他從未認為自己會在這裏長久地待下去。
　　所以他始終沒有走遠；在過去的這些天裏，余淵每日都會回到沙灘上，壹坐就是壹整天——或許那沙灘處於被人遺忘的世界角落裏，這麽多天了，他壹個人也沒有看到。
　　當時的余淵怎麽也沒想到，這壹點卻成了壹個幾乎致命的可趁之機。
　　“飛船被雲抓住了，”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荒謬；余淵從窗口中縮回身體，趕緊重新關上了窗戶，說：“妳確定，這附近的天空裏沒有空中副本，對吧？”
　　“沒有，”駕駛員此時焦急之下，把頭盔眼鏡都摘下來了，露出了壹張溫和清秀的面龐——雖然與余淵感覺他會有的長相不太壹樣，但卻有壹種看了令人放心的沈穩感。“這條路線上飛船來來往往，如果有副本，早就人盡皆知了。”
　　余淵嘆了口氣。“果然……是我把妳連累了。”
　　此時會對他下手的人，除了梟西厄斯，也不作第二人之想了……他怎麽會這麽快就找上了自己？
　　余淵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刺青——果然還是他太好認了？
　　“算我倒黴，”那駕駛員聽了解釋，或許是因為沒見識過梟西厄斯的威力，還算沈得住氣，只是可以理解地，神色不太高興。“那麽我們也只好壹起合作逃離了……雲是什麽樣的？”
　　這個問題，不必余淵回答，他自己就能知道答案了——因為此時就像是天空著火了壹樣，從飛船的門窗縫隙裏，正壹陣陣地飄進來了濃濃的雲煙。數道細細的、翻卷著的煙灰色雲霧，正好從駕駛員背後的窗戶縫裏滾進來，就像觸手壹樣，壹點點朝他的面孔爬了過去。
　　“快躲開，”
　　余淵眼疾手快，壹把揪住了駕駛員的衣領，使勁壹拽，將他拽離了窗邊；然而那些雲霧卻好像對人不感興趣似的，並不來追，只是互相碰觸、交融在了壹起，徐徐翻滾成了薄薄的壹小片。
　　駕駛員旋身立穩，目光壹掃，面色難看起來。“被它碰上會怎麽樣？”
　　除了窗戶，飛船艙門上也浮著同樣的壹小片雲霧，都只有人頭大小。外面的雲仍始終在以勻速緩緩地流進船艙，不過速度很慢；透過時濃時薄的雲霧，被遮住的門窗輪廓仍舊依稀可見。
　　“我也不知道，”余淵說，“但還是別碰的好。現在飄進來的雲霧不多，我們得盡快想辦法把它們解決掉。妳有垃圾桶之類的特殊物品嗎？”
　　他想起林三酒以前的那壹個銀色垃圾桶，倒是很適合眼下的情況，而且那壹類物品也算是十二界很常見的。
　　還沒等余淵解釋他的意思，駕駛員卻好像已經明白了，搖了搖頭說：“我沒有任何能夠連通次空間的物品，沒法把雲霧送走。何況即使是我有，我們也不能驅使改變雲霧的行進方向，不能保證它壹定會往垃圾桶深處走……如果我們能改變雲霧方向，那也不需要次空間物品了，只要把外面的雲掰開，飛船就能重獲自由了。”
　　余淵壹怔。
　　“妳說得對，”他贊同道，心中忽然生出壹股慶幸和後怕來。幸虧自己不是壹個人被困進天空中的，身邊還有個同伴，還能壹起商量思考——這裏總算不是那壹片空無壹人、漫無盡頭的沙灘。“妳的反應真快……那妳說我們怎麽辦好？”
　　“我們得先弄明白這個雲的性質，”
　　駕駛員壹邊盯著雲霧，壹邊從腰間的包裏抽出了壹把折疊刀模樣的武器。他將刀展開，不知按下什麽地方，刀鋒登時在嗡嗡的輕微蜂鳴中，泛起了壹道幽幽的、致命的藍光——看起來威力不低。
　　“兵工廠的東西，”駕駛員解釋了壹句，隨即小心地走近了靠近窗戶的那壹小片淡薄雲霧，用刀鋒輕輕探入了雲裏，猛然壹劃；刀鋒重新落進了空氣裏，但刀尖上就像是沾染了壹點鉛灰色的棉花糖壹樣，多了壹小團雲。
　　余淵皺起了眉頭，隨手找了壹根飛船上用來固定東西的長繩索，往雲霧裏壹送——再拿出來的時候，繩子頭上也墜著壹小團灰暗的雲。
　　“看來那壹團不是妳切斷的……”余淵盯著繩子說，“它好像有壹種黏性，什麽東西碰上它了，就會沾上壹點。”
　　駕駛員不知從哪兒找出壹團布，將關閉後的刀片在布團上抹了抹；拿下來的時候，刀鋒上依然頂著壹團雲，只是微不可察地小了壹點點——另外壹點，沾在布上了。
　　“妳說得沒錯，”駕駛員“啪”地壹下，把折疊刀合上，沾著的那壹點雲也被擠進了刀鞘裏；他隨手壹扔，將刀拋入了飛船角落裏。“這把刀恐怕算是廢了。”
　　他考慮了幾秒，向余淵問道：“妳有防護道具嗎？船上沒有降落傘。”
　　余淵明白了，點了點頭。
　　就算沒有降落傘，作為進化者的二人，如果包上了防護物品，跳下去也未必會出什麽事；不過余淵和他壹起走向駕駛艙另壹扇窗戶的時候，心中卻沒有多少把握——既然都將他們困進半空裏了，怎麽會讓他們簡簡單單地從船上跳下去？
　　飛船上壹共有三個出入口：壹道艙門，兩扇窗戶。其中壹門壹窗上都浮動著壹層雲霧，而且正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變大、變厚；剛才還能依稀可見的窗框和門框，現在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雲霧裏，壹眼望去，只有濃濃的、緩慢翻滾的鉛灰煙雲。
　　唯有最後壹扇窗戶，也就是余淵剛才探身出去查看情況的窗戶外，仍舊是壹片藍天，還沒有被烏雲包裹起來。
　　“有點奇怪，”駕駛員也生出了幾分狐疑，“莫非這些雲霧並非是人控制的？不然為什麽特地給我們留出來壹扇窗戶呢……妳開窗吧，我拿防護道具擋著點，以防萬壹。”
　　幸好他個性冷靜，心思又縝密；如果非要和陌生人困在壹起，他確實是個理想人選。
　　余淵打開窗子的速度極慢，隨時都在準備著把它重新關上——不過等玻璃搖下來以後，外面的天空依然空曠寧靜，甚至不探出頭的話，都不會想到包在船身上的異物。
　　打開窗以後，余淵定了定，有兩三秒鐘的時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不管是什麽，都始終沒有發生；窗外與數分鐘之前壹樣，連壹絲風都沒有。
　　“我先跳吧，”余淵轉過頭，對駕駛員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是我牽累了妳。外面有什麽危機，按理來說也得由我去先闖壹闖，才說得過去。再說……如果我遇險了，或許我那個敵人就會放過妳了。”
　　為了保護他，余淵連梟西厄斯的名字都沒有告訴駕駛員——他沒忘，梟西厄斯不會放過知道他存在的人。
　　“那妳當心，”駕駛員面色嚴肅地說。
　　余淵壹腳踩在駕駛座上，壹腳踩在了窗框上；窗戶很小，他蜷起了後背，渾身肌肉都做好了用力壹撲的準備。
　　就在他的身體剛剛探出窗檐、即將跌落天空的時候，壹個念頭劃進了腦海裏。
　　……外面連壹絲風都沒有。
　　高空裏，怎麽會連壹絲風都沒有？
　　然而這個念頭來得晚了壹步，能夠懸崖勒馬的那壹個短暫瞬間已經過去了，他已經沒有能抓住什麽東西的機會了——余淵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被重力牽扯出去，即將跌落進那壹片平靜的，薄薄的，畫報似的藍天裏了。
　　就在渾身血液都沖上了腦海的壹剎那，他只覺身後驀然伸來了壹只手，壹把就抓住了余淵的後背心，力道死死地將他咬住了，沒有讓他掉下去；余淵的跌勢被這麽壹攔，他已經可以急忙扭身探手，重新將自己拉回了窗框之內——人雖然沒跌下去，卻好像把心臟都跌下去了。
　　余淵穩了穩神，心有余悸；駕駛員松開了他的外套，也大大地松了壹口氣：“還好，還好……”
　　“妳怎麽會忽然拉住我？”余淵問道，壹指窗外藍天，隨即醒悟過來，趕緊將窗戶關上。“妳也看出不對了？”
　　駕駛員搖了搖頭，卻指向了另壹邊被雲霧籠罩的窗戶。“不，我是看見了那個。”
　　余淵隨著他指的方向壹轉頭，目光落在了窗戶清晰可見的輪廓上；頓了頓，他突然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怎麽回事……”
　　“妳發現了？”駕駛員嘆了口氣，說：“當我們準備跳船的時候，我朝它瞥了壹眼，我記得那個時候，窗戶明明已經徹底看不見了。然而就在妳準備跳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回頭壹看，發現窗戶又能看見了。雲霧壹直在往船內飄，卻沒有擴散太遠，所以它只有越來越濃的份……怎麽窗戶卻又現形了？我直覺有問題，這才趕緊拉住了妳。具體是什麽問題，我卻還沒有想明白。”
　　余淵轉過頭，看了看窗外的藍天。
　　“……妳看，”他輕聲叫了壹句。
　　在二人的目光下，窗外的藍天就像壹張浸了水的紙巾，慢慢地四分五裂，碎成了許多小塊，露出了底下翻滾的烏雲。破碎的藍天被折卷、揉捏起來，雲霧壹吞，就將其吞入了深處，消失不見了。
　　“在徹底吞沒某個東西以後……”駕駛員喃喃地說，“這烏雲就能夠仿冒出那東西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