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2章 看似相同的選擇題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2
有兩個外人搶到武器、與鎮警對戰開火壹事,在平日死氣沈沈的花生鎮裏,應該算是壹件大事了——至少,林三酒是這麽認為的。
畢竟現在才剛到晚飯時候,外面卻連天地劃過槍聲流彈,鎮民哪有不受驚動的道理?
但是,當她和余淵悄悄從頭幾排房子的小巷間摸了過去,暫時躲避在壹戶人家的房頂陰影下時,從窗戶裏傳出來的聲音,卻叫二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妳聽見剛才的聲音了嗎?”隔著墻,壹個女人略有點模糊的聲音問道,“好像是槍響?”
“沒事聽外頭聲音幹什麽,閑的妳是?”似乎是她丈夫的男音,教訓了她壹句,隨即改了話題:“噢,老皮特要賣他在山下的地,妳來看看這個廣告……”
女人窸窸窣窣地走了過去,夫婦二人談了壹會兒老皮特開的價格,以及那塊地的好劣,順勢又聊到了他兒子究竟是不是患有不喜歡女人的心理疾病。
在陰影裏,林三酒與余淵對視了壹眼。
這壹次數據體余淵甚至都不必告訴她,她就意識到,又壹個“為余淵人格塑形”的關鍵節點來臨了。
對於余淵會有什麽反應,林三酒的答案來得既強烈又自然,所以余淵幾乎立即就皺起了眉頭,即使在陰影裏,也能隱約看見他面上壹線凝結的困惑。
“這兩個人怎麽回事?”他以極低的氣聲問道。
林三酒明白他的意思。
僅在幾條小巷之外,就是不知道多少雙鎮警的靴子,沈沈地打在地磚上。讓人檢查壹條條小巷的喝令聲、對講機裏交換情況的交談聲、挨家挨戶用拳頭砸開房門,要求做“臨時檢查”的命令……被破壞的日常秩序的碎片,正在暮夜裏不安地起伏流動。
而這個時候,他們身後這壹家裏,男女主人卻正在講旁人家的閑話,對門外壹切都充耳不聞。
“我是親眼看見的,小皮特壹聽說山謬獲得批準可以學習地圖,馬上就殷勤地送過去了好多紙筆材料,還說要找他請教……”男主人笑了壹聲,說:“妳說惡不惡心?老皮特還以為他們瞞得挺好呢。”
明明知道追兵正在壹條壹條小巷地搜捕,他們應該抓緊時間馬上走,但是林三酒和余淵壹時卻都像中了什麽迷咒壹般,誰都沒有動。
遙遙地,伴隨著壹聲門被撞開的悶響,夜色裏響起了壹道驚呼。
“是啊,應該趕緊把他送去醫院看看……”女主人的回答,有點心不在焉似的,頓了幾秒,她小聲問:“妳聽……是不是離咱們越來越近了?之前我就聽說,來了兩個外人,他們抓不住……”
“瞎說什麽呢,我沒聽見。”丈夫不太高興地說,“什麽抓不住?沒讓妳管的事少管,人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自己,好好生活工作,別亂說沒有根據的話。”
余淵悄悄碰了碰林三酒的肩膀,在她擡起眼睛時,做了個手勢,示意該走了。
林三酒無聲地點點頭,二人貓著腰站起身,從墻根下迅速離開了,趁著鎮警還沒來得及合上包圍圈的時候,從壹棟老舊公寓樓裏穿了過去——花生鎮上如今人口雕零,獨居的房子尚且住不滿,合居的公寓樓裏更是大部分都空著;二人進了壹樓壹間空蕩蕩的公寓,又從後窗戶翻了出去,翻進了壹片沈涼安靜的夜色裏。
脫離了發生槍戰的那壹片區域之後,除了天邊隱隱傳來的腳步與喝令,幾乎就像是壹個尋常的夜晚了——不,甚至比尋常夜晚更安靜;明明是晚飯時間,卻只有極偶爾地壹下,才有碗碟磕碰上餐具。
就好像大部分鎮民都正屏氣凝聲,老老實實,不聽不看地等著這壹晚過去,又能迎來壹個他們熟悉的,什麽也沒發生過的白日。
“奧夜鎮長府在這個方向,”余淵比了比前方,低聲說:“但是前面是死路,被壹排房子堵住了。”
前方那壹排房子裏,每壹間都亮著燈。林三酒點了點頭,心裏“余淵可不怕冒險”這壹個念頭,幾乎是和他下壹句話同時出現的——“最快的辦法,是從民居裏闖過去,妳看怎麽樣?”
她正在壹點壹點地,將她的朋友召喚回來。
在走近最角落裏的壹處民居時,林三酒望著余淵的背影,恍恍惚惚地想道。
他身上的汗光、汙漬與不知是誰的血跡,混成了壹層騰騰熱氣,好像融開了時間的邊界;那壹個沒有情緒的數據體,正在漸漸減淡退去,她所認識的余淵,終於又從涼夜裏走了出來。
余淵對她的情緒自然壹無所知,在門口停下以後,他回頭看了林三酒壹眼,隨即重重地在門上敲了幾下——給她驚了壹跳。
“誰、誰呀?”壹個男人問道。
“開門,”余淵故意沈聲粗嗓地命令道,“臨時檢查!”
只要有這壹聲命令,似乎就夠了——門後的人甚至都沒要求看看證件,立刻打開了門。
在那男人看清余淵身上的便服,與手裏的長槍時,他臉色登時變了;余淵哪會給他反應的機會,以槍口在他胸口壹撞,將他撞得踉踉蹌蹌後退幾步,退進了客廳,低聲威脅道:“別叫,否則打上妳的就不是槍口了。”
林三酒進屋關上門,與余淵對視了壹眼,都意識到了,屋子裏還有人。
在狹窄昏暗的客廳後方,壹道緊閉著的屋門下,透出了黃黃的燈光與低低的人聲——屋裏的人似乎對外頭動靜壹點都沒聽見,仍然只顧著絮絮叨叨地低聲說話。
“誰在裏面?”余淵仍舊以槍口對準那男人,低聲問道。
“是我、我老婆,”那男人結結巴巴地說,“她、她在跟輔導員上課……”
“後窗在哪裏?從哪裏能翻到屋後?”余淵問道。
那男人在半空裏稍稍擺了壹下手,從放著空碗與殘羹剩飯的客廳桌子上劃過去,好像在讓他們看看這間房子有多狹窄壹樣,說:“只有那壹間屋裏,有個通往後方小巷的窗子……”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放倒、並綁起來的人,從壹個變成了三個。
那男人沒有多少反抗,就被余淵壹槍托擊昏了過去,變成了地上壹只被沙發巾給捆住的粽子;也不知道屋裏人上的是什麽課、究竟有多專心,竟然壹直都沒察覺到外面有情況。
二人悄悄走近屋門口,林三酒盡量沒出聲地,把門推開了壹條縫。
出乎意料的,屋子裏只有壹個人。
屋子中央的床邊上坐著壹個女人,盡管她正處於視線之下,林三酒卻依然不知道她長什麽模樣——因為她臉上掛著巨大壹個黑色方型機器,像面具壹樣,牢牢扒在她的面孔上,連嘴都遮住了;喃喃的說話聲,正是從她耳機裏傳出來的。
所謂的“跟輔導員上課”,原來是遠程的嗎?
林三酒略略放了心,趕緊和余淵進了屋——這個女人看不見也聽不見,可算是給了他們壹個誰也不驚動就能從窗戶裏翻出去的良機。
在二人快摸上窗邊的時候,余淵忽然拉了拉她的衣服。
林三酒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壹時還沒有明白余淵是想讓她看什麽;過了幾秒,她才意識到,他不是要讓她看,他是要讓她聽。
從黑色機器耳機裏隱約傳出來的聲音,屬於壹個語氣親切嚴肅的男人。
“……從花生鎮繼續往外走,就是壹處又壹處被內戰、毒品、犯罪破壞掉的城鎮……無業流民,毒販,黑幫時時刻刻都在尋找著獵物……光是他們上個月發布的新聞裏,就死了五個無辜市民……”
很顯然,那個黑色機器裏是有圖像信息的;那女人的身體輕輕壹顫,好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景象壹樣。
“為了不讓災難繼續擴大,花生鎮二十年前實行了壹項拯救措施,凡是進入花生鎮的人,都將受到花生鎮的保護,享受花生鎮的安全與福利,不必再流離失所……妳作為本政策受益人,與外界的混亂與危險擦身而過,如今獲得了平穩幸福的生活,壹個關心愛護妳的丈夫,壹所舒適溫暖的房子……”
林三酒擡起眼睛,撞進了余淵的目光裏。
“她也是被強行留下的人之壹……”她低聲說,往床邊走了壹步。仔細看的話,她甚至能看見那女人身上隱約的青黃色,似乎屬於很久了還沒散掉的瘀傷。“我們得救她——”
“妳認為,我同意妳的判斷嗎?我接下來會攔住妳嗎?”猝不及防地,余淵以平靜的數據體語氣問道。
林三酒壹怔。
“余淵救不救被強行留下的人”這壹個選擇題,她明明已經遇見過壹次了,也都做完選擇了;怎麽又來了壹次?
這次和上次的情況不壹樣嗎?
她得先找出這壹次的情況究竟是哪裏不壹樣,才能知道余淵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妳以前在鎮外過著自私的生活,意識不到自己受到了欺騙蒙蔽……”耳機裏的人還在繼續說話,“是花生鎮給了妳壹個從頭開始的機會……”
就在這個時候,床上女人忽然抽了壹下鼻子,使勁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