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回歸大峽谷

　　當余淵趕到的時候，林三酒正蹲在夕陽下壹處屋頂上，像壹只貓頭鷹似的圓睜著雙眼、壹動不動。以她的身高來說，難為她竟能把自己縮成這麽小的壹團，以至於余淵在街上來回轉了兩圈，直到被壹顆石子打中肩膀，這才發現了她。
　　“妳在那上頭幹嘛？”他仰頭問道。這是壹幢形狀細高的白磚屋，大概有三層高，每壹層上只有壹個巴掌大的褐色小木窗，叫人想象不出它到底是幹什麽用的。
　　“壹邊等妳壹邊觀察啊，”林三酒說著，從屋頂上滑了下來。她落到地上的時候，從最底層的玻璃門裏忽然探出了壹張臉，沈默地望著她；她從兜裏掏出兩個紅晶遞過去，那張臉又壹言不發地消失在了門後。
　　“妳這喬裝也太顯眼了。”她收起了錢袋，對余淵說道。
　　“這是唯壹的辦法了——妳在觀察什麽？”渾身都塗上了藍色油漆，用以掩蓋住紋身的青年有點兒茫然地問道：“妳不是讓我來開妳的飛機回去嗎？飛機呢？”
　　林三酒嘆了壹口氣。
　　那家“不擇手段地生存！”位於拐角後的那壹條街上，正好處於白磚屋屋頂的視野範圍內；考慮到它主人的橫死，不得不說這塊招牌看上去很諷刺。她剛才在屋頂上監視了那家店好幾個鐘頭，但疑惑卻始終沒有減輕。
　　“在等妳過來的這段時間裏，”在她簡單解釋了壹遍之後，她有點兒煩惱地說道：“那個小男孩只出來過壹次，還是因為和壹個顧客試用某種伸縮雨傘。他似乎對我的去向壹點兒也不關心，既沒有跟上我，也沒有出來打探過我的行蹤。”
　　“我明白了。”余淵皺起眉頭，思考起來。“也就是說，這件事有可能根本和妳沒關系……碧落黃泉裏雖然有人想要妳的命，卻沒有人會給妳主動送東西，何況還是壹架這麽昂貴的飛行器。我想或許只是那個店主惹上了什麽仇家，丟了性命，然後他的店就被人給占去了。”
　　林三酒望了他幾秒，終於忍不住了：“對不起，妳現在這張臉讓我很難嚴肅起來。”
　　“這是妳的正事！”在層層藍漆之下，很難說余淵的面孔是不是又漲紅了：“妳專心壹點！”
　　“好，好。”
　　“那張進貨單上，”余淵瞥了她壹眼，“有沒有飛行器到達的日期？”
　　“據我回憶，沒有。”
　　滿臉寶藍色的男人又壹次皺起了眉頭：“那孩子的舉止正常嗎？”
　　林三酒不知道壹個末日世界裏出生長大的孩子，正常來說應該是什麽樣的。
　　余淵嘆了口氣：“那麽我們只好回去看看了。”
　　正如他所說，末日世界裏每壹天都有無數起廝殺爭鬥，這件事可能和她根本沒有關系，她只是壹個恰好在這時買了東西的顧客。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最好能夠保持著這個身份不變……當林三酒彎下腰，從店主老頭兒搖搖晃晃的腳下鉆過去的時候，她告誡了自己壹句。這壹次，她認出了店主老頭兒懸掛在黑暗中的屍體。
　　將他懸屍在自己的商店裏，與那幾個他親手所殺的人吊在壹起，無疑是壹種對他的羞辱。不管是誰幹的，似乎都對店主老頭兒私怨很深。
　　“妳怎麽才來？”在叮叮咚咚的音樂聲中，那男孩從遊戲機上擡起了頭。他打量藍汪汪的余淵兩眼，有點兒不滿地對她說道：“如果不是為了等妳，我早就關店了。”
　　“那個，妳常常在這裏看店嗎？”林三酒若無其事地問道。
　　“以後都是我在這了，”他扔下遊戲機，示意二人跟上他：“妳要是想買別的什麽東西，盡管來找我。”
　　總是揮之不去那壹股孩子想要偽裝老練時，那種用力過猛的味道。
　　“妳沒有進化吧？”走進黑幽幽的窄道裏時，余淵刺探道：“妳壹個沒進化的孩子，看守著這麽壹家店，妳不擔心嗎？妳父母呢？”
　　“我當然不擔心。”黑暗中，那男孩吸了壹下鼻子，滿不在乎：“沒進化又怎麽樣，我家裏人厲害著呢，誰敢碰我壹下，立刻就要倒黴。再說，我說不定隨時都會進化呢！”
　　或許那店主老頭兒就是這樣倒的黴。
　　幾人走進院子裏時，天色已經暗了。林三酒知道那架通體暗黑、螳螂壹般的飛行器就停放在院子裏，但直到那男孩摸摸索索地點亮了燈光，光芒勾勒出了它的形狀，她才重新看見了它——在夜裏，這架飛行器幾乎完全是隱形的。
　　“小姐，”當余淵滿面驚羨地走近飛行器時，那男孩抹了壹下鼻子——小孩子的鼻子似乎永遠都像壹個關不緊的水龍頭。“不得不說，妳買到的是壹個好東西。”
　　如果妳不咬我手的話，我會很高興地把它接過來……林三酒暗暗想道。
　　她擡起目光，正好看見余淵擡起壹只藍手，放在了機門上。她正要提醒他這架飛行器的門上沒有把手時，卻只見那壹片黑色在他手下驀然輕輕滑開了，壹點兒聲息也沒有。
　　“妳應該給它取個好名字，”男孩還在咕噥著，“如果它是我的，我就叫它……叫它……”
　　趁他陷入了沈思的工夫，林三酒幾步走進了機門裏。這架飛行器內部空間不大，除了壹名飛行員之外，只能勉強容納下三四個人。各種各樣的屏幕和儀器，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這個金屬空間之內，其中十之八九她甚至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我連車都沒開過幾次，”她有點兒暈乎乎地說。
　　“這真是壹個美人。”余淵用贊嘆的語氣喃喃說道，手指輕輕撫過駕駛艙。說來也奇怪，被他碰過的地方，都像是註入了生命壹般活了過來；各色指示燈接連亮起，艙內“啪”地壹下充滿了燈光。“我可以教妳駕駛它……不，應該稱作她，就像是稱呼壹艘船那樣。”
　　“黑須子！”
　　突如其來的壹聲叫，讓林三酒立即擰過了頭。那男孩探進來壹張臉——看來“黑須子”就是他給這架飛行器起的名字了。他看著二人，壹臉警惕：“妳們別想就這樣飛走啊，余款還沒有結。”
　　二人交換了壹個目光。如果他們只需付過錢就能離開，大概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他們與店主的仇恨與林三酒無關，她以後也不會再光顧這家店，與這男孩的父母產生任何瓜葛了。
　　“五千紅晶，”男孩張口道，“之前那個老頭兒說的不算數了。”
　　其實店主老頭兒之前要價更高。林三酒感覺自己像是個禿鷲，竟從壹個人的死亡中撿了大便宜，有點兒緊張、又有點兒慚愧地迅速交接好了錢款，重新回到了飛行器中。
　　在夜裏飛回Exodus，誰也不會察覺這艘飛行器的。
　　當這個龐然大物緩緩吐出了她的第壹聲引擎吐息時，林三酒緊緊地閉了閉眼睛。
　　座位上幾條交叉捆綁的安全帶，正牢牢地將她束縛在了冰涼的金屬墻上。壹個雷達屏幕在不遠處亮了起來，幾條弧線彼此交錯掃過的區域，形成了壹個圓球體。盡管壹切看起來都很陌生，她還是忍不住壹遍遍打量著它們，猜測著每壹個儀器的功能。
　　“我剛才突然升起了壹個念頭，”駕駛座裏的藍人說道，“要是那個想殺死妳的人在妳的飛行器裏放了壹個爆炸裝置，起飛後十分鐘在半空中引爆，那可真是壹個好點子。”
　　“導致我死掉的點子，我可不覺得它好。”林三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了他的背影壹眼：“既然妳都想到了……”
　　“放心吧，這艘飛行器裏沒有爆炸裝置，我檢查過了。”他伸出壹只藍手擺了擺，“相信我，我對器械構造非常精通……噢，除非我是那個人派來的敢死隊員，為了和妳壹起同歸於盡的。”
　　“在升空的時候，不要開這種玩笑！”林三酒壹句話出了口，身體猛然被壹股壓迫感牢牢地按在了墻上；她能感覺到飛行器傾斜過來，被引擎驟然推著脫離了地面，壹頭紮進了夜空中。
　　沈悶的機械工作聲隆隆地在耳邊響了壹會兒，余淵忽然高聲道：“妳看！”
　　她壹擡頭，只見前方駕駛艙的窗外正飛快地劃過去壹絲壹絲的雲煙；隨著他再次拉高飛行器，很快二人就沖破了雲層，沖向了頭上壹片廣袤星空。璀璨銀河橫跨過深藍天幕，星星點點地閃爍著無數銀光，仿佛壹場光澤閃耀的夢境。林三酒屏住呼吸，被星辰映亮了眼眸。
　　只是在飛行器回歸水平以後，星空也就從眼前消失了。靜謐深藍的幕布在駕駛艙前方無限地鋪展開，偶爾會劃過壹片暗色的雲。導航系統中已經裝載了碧落黃泉的大陸地圖，四周的夜空中也沒有第二架飛行器了，他們不必繞路避開任何人的雷達，直直地朝大峽谷所在飛去——當然在地圖上，那兒是壹條大河。
　　航程平穩了，林三酒重重地吐了壹口氣，解開了安全帶。她暗自發誓壹定要學會如何駕駛飛行器，還要給這美人壹個名字……當然，黑須子是絕對不行的。她站了起來，在不大的機艙內左右看了壹圈，對什麽都是壹片興致盎然。
　　“黑寡婦怎麽樣？”即使是第壹次上手，余淵駕駛它時依然毫無障礙，仿佛已經駕輕就熟了。他將速度設置在自動巡航上，也出了幾個主意：“或者刀鋒？”
　　林三酒很喜歡它，以至於壹時間覺得什麽名字都不如它好。這架暫時無名的飛行器速度倒是非常驚人，與老機長那壹艘小飛機根本不能同日而語；二人感覺自己才不過聊了壹會兒天，機艙內就忽然響起了提示，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飛至大峽谷周邊的領域了。
　　“從這兒開始，就要親手操作了。”余淵壹邊說，壹邊轉身示範給林三酒看。他推上去的滑鈕、調整的設置，她全都看不懂，但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飛行器緩緩按下了機頭，從高空中降了下去。雲層在眼前逐壹飛散，漸漸露出了大地——壹片草木皆無、沙塵翻滾的大地。
　　二人不由都是壹楞，林三酒第壹個反應了過來，渾身如墜冰窖。“往前飛！”她急急叫了壹聲，嗓音隱隱有點兒發抖。“快！”
　　然而前方也是壹片沙塵與裸石組成的土地。他們離大峽谷還有壹段距離，但隱隱地，已經能看見地平線上那壹道黑色的粗大裂縫了。
　　偽裝屏障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