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5章 事後回想起來，好像有壹千個暗示

　　林三酒可能是整個副本裏，唯壹壹個會聽副本生物女士說閑話的人。
　　而副本生物女士，真的有很多話可說。
　　“對於壹個剛畢業的單親媽媽來說，旅行自然是不可能的奢侈。”
　　正在琢磨該怎麽完成這個自相矛盾的要求的林三酒，聞言擡起了頭。
　　副本生物女笑著說：“我那時不能做全職工作，只好在壹家餐廳打工，夜班時就把孩子放在鄰居家。餐廳外是壹條河，到了晚上，河岸邊的燈都亮了，水波顫顫地泛著光。不少人劃著船，慢悠悠地從餐廳門外經過。我那時想，要是我也能坐上船，壹路遊下去，進了大海，不知道能看見什麽樣的風光。”
　　她嘆了口氣。“後來我三十大幾了，才終於有了第壹份正式工作。我從接電話打雜開始壹點點做上去……直到最後那壹天，我也只見過出差時去過的那幾個城市。哪怕只是親眼看看其他的地方也好啊。”
　　只是要“看看”的話……林三酒想了壹會兒，才問道：“妳能慢慢走壹步給我看看嗎？”
　　副本生物女士似乎對任何要求也不會感到吃驚。她來到林三酒眼前，放慢速度邁了壹步，前腳腳跟落地時，隨著重心前移，後壹只腳也擡了起來，看著與正常人類走路沒有區別，腳始終是與地面接觸的。
　　林三酒的心臟咚咚跳了起來。
　　副本生物女士好像從她的面色上看出來了，笑著問：“妳有辦法了，是不是？”
　　莫非她的要求，都是根據副本中進化者的能力範圍而提出來的？
　　只要仍有壹只腳始終與地面保持接觸，那麽就等於她始終處於副本內——而林三酒恰好有壹個辦法，可以在壹步之內，歷經世界。
　　林三酒伸出壹只手，對她說：“來，抓住我的手。妳可以與我保持同樣的動作嗎？”
　　副本生物女士點了點頭。
　　“如果我們這就要出發了的話，我想先去海邊看壹眼，”她說著，握住了林三酒的手，涼得好像摸上了壹塊石頭。她看著林三酒慢慢擡起了壹只腳，也保持著同樣的速度與幅度，朝前邁出了壹步。
　　梵和那壹個跨越空間的能力打開了。
　　當她們各有壹只腳仍留在副本地面上的時候，邁入空中、還沒落地的那壹只腳，仿佛走入了萬千漸次盛開的煙花之中，又好像是踩破了壹層層空間，蕩起了無數漣漪；每壹層漣漪散開之時，壹個新世界就會在她們面前打開，溫柔地吞沒她們——當她們穿歷過無數世界時，無數世界也穿歷過了她們。
　　奇怪的是，明明林三酒不知道該怎麽控制跨越空間時的目的地，但她們所經歷的第壹層空間，卻確實是壹片海：粉紅晚霞下波伏著淡紫的海浪，棕櫚樹的影子直立在夕陽裏。
　　“真好啊，”
　　她好像聽見副本生物女士遙遙地說了壹句。
　　壹大片遍布綠草的懸崖，帶著它身上的中世紀城堡壹起，從腳下迎上了二人；她們壹眨眼時，就看見幾個穿著銀白色連體衣的“未來人”，正在戲劇道具壹樣的通訊臺裏按按鈕，看著簡直像是九十年代的科幻片——林三酒再壹轉頭，發現原來這真的是壹個科幻片，因為在不遠處，巨大的壹家三口正坐在沙發上，目光透過屏幕，落在她們身上。
　　從她們身上洗刷而過的世界越來越多，越來越急；副本生物女士滿足地長長嘆了壹口氣。
　　能力再神奇，壹步終究還是壹步，她們的腳也馬上要落地了。
　　在這壹步快要結束的時候，最後壹層世界，是壹大團淡白稀疏的霧氣；模模糊糊地，有幾個足有兩米來長的黑影，正在霧氣中徐徐飄浮。
　　在那白駒過隙的壹瞬間裏，她看清楚了：子彈形狀的半透明殼上，寫著壹行“白雪公主的水晶棺”字樣，而半透明殼內，還真的睡著壹個壹個的人影。
　　她的目光最後從壹個半透明殼上壹掃而過，來不及再看第二眼，她的腳已落在了地上——正是壹步距離之外的副本地面。
　　身體，意識，視野，仿佛大雪壹樣，星星點點地從各個世界中落下來，重新在地面上堆積成了原樣的林三酒，原樣的副本生物女士。
　　盡管只邁出壹步之遙，她依舊微微恍惚了壹下，身旁的副本都不真實了，有壹瞬間，像被水泡得失色變形。連副本生物女士遞給她的日誌本，以及對方的聲音，都扭曲著，搖晃在意識的邊緣：“……這是我努力過的證明……謝謝妳，我看見了很多世界……”
　　林三酒使勁眨了幾下眼睛，穩定了視野，這才接過日誌。
　　她的神思壹大半還留在最後那壹個半透明殼裏。
　　有壹部分原因，是因為“穿越世界”本身就會對精神造成沖擊；但更大的原因，是她始終在腦海中描摹著最後看見的黑影，試圖將那個模糊的、卻令她難以釋懷的影子，重建出壹個清晰的形態。
　　雖然看不清細節，但總覺得那影子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
　　“妳松手！”
　　壹聲怒喝，激靈壹下讓她回過了神。林三酒又有點焦躁，又有點警惕地壹擡頭，發現是對面四號攤位上，那個四五十歲的高大男人與那丈夫都緊緊地握住了同壹輛嬰兒車——它並不是之前的六件物品之壹。
　　“妳最好別惹我，”那丈夫沈著臉說，“妳現在走開，還有可能找到第三件，繼續跟我搶，只怕妳連走出副本的命也沒有了。”
　　好像是在為他的話作註腳，那妻子也壹言不發地走到了高大男人身後。被夾在中間的高大男人左右看了看，臉都漲得紫了，好像又憤怒，又顧忌，又想走，又拉不下臉。
　　那嬰兒車是壹件真實中獎物品？
　　怎麽她才消耗了幾分鐘，其他人就也反應過來了？
　　林三酒皺著眉頭，看了壹眼波西米亞的背影。原本她打算再試著用工作日誌去換消息——考慮到場內還剩兩件中獎物品，她還換得起——畢竟現在除了“他鄉遇故知副本究竟有什麽不對”之外，她又多了壹個只有那男人才能回答上來的問題，“究竟是什麽原因不能說”。
　　可是如今未發掘的物件壹下子減少到了壹件……那麽在拿到第二件之前，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慷波西米亞之慨了。
　　嬰兒車確實是壹個既能“載著人前行”，也符合“隨著妳往前轉，我就長大了”這壹描述的物品；這麽說來，剩下的那件物品，就要著落在壹號攤位和六號攤位的提示上了。
　　“我們之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有問有答的話就知道了”；以及，“雖然伴隨在人身邊，但人有時可能會對它意識不到，熟若無睹”……在排除掉偽裝物品之後，這兩個攤位上，還有什麽是同時符合這兩個提示的？
　　壹包單人床四件套，壹只畫箱，壹只舊卡包，幾幅看起來都出自同壹個人手筆的畫，壹個木質人體結構模型，壹只黃銅筆筒……這些物品之中，有壹個竟是中獎物品？
　　不管林三酒怎麽想，連壹個能對得上號的都找不著，何況兩個？
　　“妳有什麽主意麽？”她走到波西米亞身邊，小聲問道。後者搖了搖頭，低頭看見她手中的日誌，眼睛都亮了。
　　“等換東西的時候，就把它給妳。”林三酒低聲說，“還有最後壹件東西了，我們無論如何也得——”
　　她這話才開了個頭，庭院裏卻轟然壹震；就像地上忽然開了壹個火山口壹樣，濃煙滾滾而起，須臾之間就已經吞沒了整個副本。在場之人都是有點經驗和眼力的進化者，壹時間從煙霧裏閃起了防護物品的亮光、呼嘯起了風聲，還有人似乎掩住了口鼻，喝令副本生物女士趕緊想想辦法時，聲音悶悶的……直到粉紅裙女人突然驚叫了壹聲：“這是障眼法！肯定是有人找到第三件物品了！”
　　“快點把煙散掉！”好像是瘦小少年吼了壹句。
　　副本對於領域內的狀況，自然擁有絕對控制權。僅僅數秒之後，煙霧便已徐徐散去了，從壹綹壹綹掛在空氣裏的余煙之中，眾人重又看見了彼此驚疑不定的臉。人人都擔心那煙霧具有傷害性，使出了各式各樣的防備手段；林三酒趕緊要看看波西米亞是否還好，這才發現自己在濃煙之中不知不覺走遠了。
　　“妳沒事吧？”波西米亞放下了壹只捂臉用的袖子，先朝她問道。
　　渾身都是特殊物品，就是方便——只能用殘余意識力堵住兩個鼻孔的林三酒，壹邊點頭，壹邊暗暗想道。
　　“是不是妳們幹的？”高大男人踉踉蹌蹌地走到庭院中央，壹手捂著另壹只手腕，好像受了傷。那輛嬰兒車此時正被那對夫妻壹人壹邊，握得緊緊的；丈夫冷笑了壹聲：“襲擊妳，還用得著放個破霧？”
　　“是妳！”
　　粉紅裙女人忽然壹聲驚呼，將眾人的目光都引去了六號攤位上。
　　那個什麽也不肯說的男人，此時面色又緊又沈，簡直像是下巴上多了個勾子；他可能沒料到自己放出的煙霧這麽快就被驅散了，不斷掃視眾人，怒吼道：“誰也別過來！東西我已經拿在手裏了，妳們來也沒用！”
　　他手上緊緊握著那壹個木質人體結構模型。
　　原來提示答案是“人體結構”嗎？人體結構是知識的壹種，而且人也確實會對它意識不到……林三酒皺著眉心想道，這好像說得過去。
　　那男人武力威脅顯然不夠；至少有兩三人，在聽了這句話之後，反而往前慢慢壓上去了壹步。
　　等等，這簡直是上天給她的機會！
　　當林三酒忽然大步走過去的時候，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壹變，其中最難看的，自然屬於那什麽也不肯說的男人。林三酒卻壹眼也沒看他，在他不遠處壹轉身，將他攔在了身後。
　　“這件東西，由我朋友拿了。”她沈聲說，“誰有問題，找我來說。”
　　拿了嬰兒車的夫妻自然不會來觸黴頭，面色姿態壹動不動；高大男人低聲罵著什麽，幹脆在草地上坐下了；剩下粉紅裙女人、瘦小少年、黑長發女孩，沒有壹人願意迎上林三酒的目光，終於各自轉身退開了幾步。
　　那男人見機極快，哪要林三酒多囑咐，早已在向攤主詢價了。
　　林三酒的目光好像帶著重量，從庭院中撫過去壹遍，就能把六人的不服與躍躍欲試再壓平壹點。當身後壹人壹副本生物的低聲交談終於結束之後，庭院中央那壹個充當主持人的副本生物女士，立即揚聲宣布道：“三件物品全部找齊了！恭喜恭喜，現在請妳們帶著各自物品走上來。”
　　地上不知道何時多出了三個圓圈，從壹到三標記好了。
　　“我知道物品落在不同人手中了，”副本生物女士笑瞇瞇地問道，“請問誰先來？”
　　“我、我先吧……”那男人最沒底氣，似乎想早壹步離開副本。
　　“好，請將妳的物品置於任何壹個妳覺得合適的圓圈內。”
　　林三酒壹怔。
　　“妳覺得合適”？
　　有合適不合適之說，那就意味著放在哪個圓圈裏，還會影響結果麽？
　　這問題她才是第壹次想，那男人卻好像已經有了答案。他毫不猶豫，將木質人體結構模型扔在第壹個圈裏；那對夫妻趕在林三酒前頭，也將嬰兒車推進了第壹個圈裏。
　　等輪到林三酒的時候，她幾乎是處於徹頭徹尾的茫然之中——放哪個圈子裏，有什麽意義嗎？為了保險，是不是也得放第壹個圓圈比較好？
　　“選好了嗎？”副本生物女士催促道。
　　林三酒壹咬牙，將工作日誌丟在了三號圈子裏，連自己也說不上有什麽好理由。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希望地上圓圈能看在大家名字裏都有三的份上，給她網開壹面吧。
　　副本生物女士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壹句話立即從口中滑了出來：“恭喜第壹和第三位！妳們成功地把正確物品押在了正確的位置上！”
　　“等壹下，”那對夫妻傻眼了，“物品還有順序？不對，妳介紹規則的時候沒說——”
　　那男人瞥了他們壹眼，低聲說：“不是壹早就說了嗎？這個副本的開獎規則就和彩票壹樣，物品就是中獎號碼。什麽彩票開獎，連不同位置上的數字都算啊……”
　　“請兩位中獎者跟隨另外兩個我去拿獎勵。”主持人對那夫妻的抗議充耳不聞，壹揮手，剛才將日誌交給林三酒的那壹個副本生物女士，立時從攤位後向林三酒招手示意。
　　波西米亞立刻著急了；林三酒瞥了她壹眼，剛才保護那男人換東西時的壹幕，又從腦海裏浮了出來。當波西米亞追上幾步，小聲又迫切地問她“是不是該讓我去”的時候，林三酒頓了頓，搖搖頭，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妳想要的那件東西，是這個。”
　　副本生物女士從自己包裏掏了幾下，拿出壹個白色的小東西，將它放在了林三酒掌心裏。
　　輕得感覺不到重量。
　　從紙鶴中傳出的聲音，反而像是能將人的神經壓斷，叫人喘不上氣。
　　“我是大人的屬下，”壹個陌生的男音急急地說道：“妳是林三酒嗎？妳在找波西米亞，是不是？妳現在立刻趕去壹個地點——他們都在那兒，但是出了點事，妳聽好——”
　　林三酒渾身都在壹陣陣涼意裏激靈靈地打著抖。
　　夫妻握著嬰兒車，高大男人坐在草地上；粉紅裙女人、瘦小少年、黑長發……六人。她和那男人，八人。
　　她幾乎連紙鶴也抓不穩了，從卡片庫中顫顫地拿出了壹面鏡子。
　　從肩頭上往後壹照，她剛才走過的地方，立著壹個沒有五官，沒有毛發，渾身雪白，仿佛是用石膏捏出來的細長人形。
　　當林三酒壹點點轉過頭去時，波西米亞正像不久前她們初遇時壹樣站在那兒。
　　那個時候，波西米亞看見她時明明那麽高興，連跑帶跳地……連跑帶跳地……跳過了壹條“人行道”。
　　“空白世界，”那男人的聲音又在腦海中響了起來，“是可以通過寫畫制定規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