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伸手告別

　　緊緊閉上雙眼，世界就成了壹片漆黑的呼嘯風聲。
　　當林三酒重新睜開眼睛時，她手心裏全是壹汪冷汗。血液與心跳仿佛即將被加速度甩出軀體、扔進高空；眼前駕駛舷窗裏，大地正在朝她急速撲近。
　　但是她依然還活著，飛行器也仍完好。
　　“12！”她高聲吼了壹句，立即伸手去重啟引擎，“看看後面！”
　　12喉嚨裏像是坐過山車壹樣的興奮呼聲，這才終於斷了；過了幾秒，他擡高嗓門，大笑著回應道：“哈哈哈，這下妳可以放心了！這玩意兒可真棒！”
　　在即將撞上地面的時候，飛行器引擎終於不甘不願似的發出了壹聲嗡鳴。機身轟地壹震，林三酒立即將機頭硬生生地提了起來；它歪歪斜斜地壹轉身，總算再次浮進了空氣裏。
　　“什麽情況？”她雙手緊緊攥著操縱桿，這才有了個機會喘息：“他們還跟著我們嗎？”
　　“妳回頭看看就知道了。”
　　林三酒打開自動巡航，壹手抓住了安全椅帶，在滿艙風聲裏吃力地站起來，探頭朝外頭看了壹眼。這壹眼，頓時叫她傻住了。
　　那幾艘追擊她的飛行器此時仍然完好無損，而且離她只有區區數百米罷了；然而它們卻怎麽也掙紮不過來這壹小段距離了——因為有兩只胖乎乎的手，正張大了手指頭縫，將飛行器全壹個壹個地夾在了胖指頭之間。
　　天空中打開了壹個洞，雲朵、藍天和氣流都消融了、退讓開了，露出了天空後壹張臉。那張臉的主人不會超過十歲，卻像是從宇宙裏探頭往下看的巨大外星生物壹樣，“咯咯”地笑著，眼睛裏閃爍著高高興興的光澤。
　　這壹幕讓她想起了神之愛，但與神之愛不同的是，這個巨大孩子顯然不是壹個真正存在的實體——在他的臉龐邊緣，線條顏色就開始逐漸模糊稀淡起來，就像是壹個從水中浮起來的幻影。
　　“是特殊物品吧？”12不能離開座位，只能將脊椎和脖子扭到極致，望著後舷窗贊嘆道：“這樣威力的特殊物品，可真是少見啊……”
　　林三酒瞇起眼睛，在急風中擡頭看了壹眼碧落區頂層的船塢。她已經看不見“學者”的影子了，但她很肯定，壹定是剛才“學者”臨時制造出來的特殊物品造成了這樣的效果。
　　幸好她臨時決斷將引擎關上了……失去動力的飛船不僅僅是下墜時的加速度驚人，而且墜落時是筆直的，不像引擎加速時必須轉壹個角度；看來就是這短短壹瞬間的差距，讓她從那小孩的指縫間滑走了，而後頭的追兵們卻反而全被抓住了。
　　“噢，到時間了，”12興致勃勃、高興得簡直不像成年人：“妳看，那小孩在消失了！”
　　正如他所說，那張孩子的巨大臉龐此時就像是壹幕淡出的電影場景，慢慢從天空中虛化、淺淡下去了。連帶著他手中抓住的飛行器，好像也成了他的壹部分，隨著他壹起從這個世界裏徹底消失淡出了。
　　壹想到飛行器裏的人，林三酒就不由打了個顫。
　　她壓下心裏的不舒服，快步走回駕駛座；她明明覺得自己沒有露出半點表情，剛壹坐下，12的聲音卻如附骨之疽壹般飄了過來：“……噢？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別廢話了，”林三酒心裏咯噔壹跳，“他們是敵人，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
　　“妳自己也知道這不是真的……”12的聲音從滿艙風裏刺了過來：“他們只想活捉妳，妳卻要了他們的命呢。”
　　本來她只是隱隱地不舒服，此時又蒙上了壹層仿佛大腦被刺穿、被窺探的陰影。林三酒本想叫他閉嘴，喝罵沖至嗓子眼，卻又強行咽了下去；語言就是信息，她每多說壹個字——不管是命令、遮掩還是謊言——都多泄露了壹分自己的情報。
　　只有機械性地強調她的目標，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被對方繼續刺探。
　　“該妳指明方向了，”她盡量不為所動地說，“告訴我，妳安排毛人兄弟往哪裏去了？”
　　“我怎好獨占這樣壹份功勞……可不是我安排的。”12不急不慢地說，聲音時不時還被風淹沒了。“我得想想……”
　　林三酒有點兒不耐煩，猛壹扭頭，不等說話，目光卻不由壹跳。
　　這怎麽還沒完了！
　　遙遙的，“學者”伸開無數細長金屬骨骼，如同只有長足、沒有軀體的蜘蛛壹樣，正從碧落區高塔的外墻上飛快攀爬下來。它明明只是壹個沒有生命的物件，那速度卻像是充斥著執拗的暴怒壹樣，遠遠壹望就能叫人不由心驚。
　　林三酒急忙加速，決心趁著它還沒有下降到同壹高度時就遠遠逃走；引擎剛剛發出壹聲哀鳴，12卻突然喊道：“它不是沖著妳來的！”
　　她不敢放心，在加速沖向遠方的同時匆匆回頭壹瞥——沒想到12還真沒騙她；在爬到高塔中央時，“學者”忽然慢下了速度，將四散出去、抓住墻壁的骨骼全收了起來，縮成只有壹半大小的壹團，驀地往墻壁內什麽地方壹鉆，就消失了。
　　林三酒楞楞地轉過頭，壹個念頭頓時闖進了她的腦海裏。
　　“它回去了，”她喃喃地自言自語了壹句，“原來它真的會自己回去——”
　　斯巴安難得拜托她幫的忙，就這麽泡湯了。
　　眼看身後暫時還沒有飛出更多的追兵，她在巡航模式下又壹次站了起來。她在滿艙呼呼的強風中穩住腳跟，盯著越來越遠的碧落區，出了壹會兒神。她離開得太急促，在身後留下了許多懸而未決，因此壹時竟神思迷惘起來：宮道壹如何了？她沒看見臉的那第三個人，難道真是12暗示的瑪瑟？斯巴安又去了哪兒——
　　剛才“學者”消失的地方，有什麽東西，白白的，忽然壹動。
　　林三酒心裏壹跳，雖然她也不清楚那是什麽，卻不由死死盯住了它。
　　壹條粗壯的白色長長枝條，緩緩地從碧落區內冒了頭；它慢慢伸展、挪騰的樣子，仿佛有生命似的，看起來與這座通天塔格格不入——不知怎麽竟有幾分眼熟。
　　那是什麽……？
　　就在她心生疑竇時，飛行器也已經載著她與12，把碧落區越來越遠地扔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