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樂園

須尾俱全

科幻小說

  由身邊人親手拉開帷幕的末日地獄,正向林三酒呼嘯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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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0章 雙生的靈魂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8:59

  臉?
  伴隨著余淵時輕時重的呼吸聲,布滿了花紋刺青的這壹張年輕面孔,此時正雙眼緊閉,眉頭微蹙。刺青紋路沿著眉眼、鼻梁、嘴唇壹路向下,在平滑的肌理上泛著微微墨光——林三酒望著他的臉怔了壹怔,什麽異樣也沒發現。
  她剛想要擡頭問問“臉怎麽了”,緊接著卻只見遠方霧氣中斯巴安的影子忽然壹晃;伴隨著壹陣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他竟在轉瞬間消失了。
  “餵,妳去哪兒?”
  叫聲遠遠地傳了出去,但沒有得到回應。
  她急忙低頭看了壹眼懷中的余淵,又轉頭掃了壹眼米姆離開時的方向。但濃霧如同帷幕壹樣合攏了天地,她壹時看不清那男孩走到哪兒了,更不知道米姆剛才有沒有聽見斯巴安的那聲喊。
  林三酒猶豫了壹瞬,壹咬牙,將余淵拉起來扛在肩上,朝斯巴安消失的方向壹腳深壹腳淺地趕了過去——不再掙紮著離開,她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四肢百骸仿佛都舒暢松快了;越接近坡下,她的腳步也就越輕盈。
  她嘴裏叼著手電筒,壹手拽著余淵從肩頭上垂下來的胳膊,空出了壹只右手以應對不測。匍匐在地上的人越來越多,不過大部分都被拉了起來,交疊著躺在壹處,看起來都是斯巴安挪過的。霧氣朦朧中,她瞧見幾個人的臉低垂著,隱約只能看見壹些五官的影子,但看不出來有什麽需要當心的古怪之處。
  “斯巴安!”她低聲叫了壹句,側耳聽了聽,卻沒有聽見回應。
  她將余淵放在那壹堆互相依靠著的人旁邊,將他倚在別人後背上坐住了,來到了壹個雙臂筆直前伸、跪坐著將臉貼在地上的人身邊。
  斯巴安沒有動這個人,事實上,以這個人為分界線,再沒有壹個人被拉起來過。只有壹個個蘑菇傘蓋般的後背,在霧氣中逐漸蔓延出去。
  林三酒想了想,強迫自己顫抖著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個人的衣領。
  她壹使勁將那人拽了起來。
  不等對方胳膊晃蕩下去、露出臉來,從霧氣裏驀然撲出來了壹片黑影——她忙往後退了幾步,在這壹瞬間,林三酒猛然察覺了自己身上真正的不對勁。
  她竟壹點兒也不害怕。
  不管進化到了什麽地步,恐懼感作為人類求生手段之壹,都從來不曾在進化者身上消失過。但是現在——
  林三酒站在原地,望著那片人臉破開霧氣,在半空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腳下卻壹動沒動;那的的確確是壹“片”人臉,因為當她飛快地掃了壹眼時,發現那個被她拽起來的人仍然在她手中壹動不動地低垂著頭,她手壹松,他又咕咚壹聲倒在了地上。
  當她再轉回目光時,那片人臉的陰影已經籠住了她的視野。
  那張臉上,眉下眼眶裏壹邊還裹帶著壹只滑溜溜的眼珠,壹邊黑乎乎地空空洞洞;鼻子少了支撐,只有那壹塊皮軟踏踏地在空中搖晃著,底下慢慢地張開了嘴。
  “不要動我沒動過的人,”斯巴安的聲音忽然不知從哪兒響了起來,明明壓得極低,卻像近在咫尺般,叫人連喘息都聽得清清楚楚:“要是妳動了他們,也看見了的話,壹定要反……反抗!”
  只是這句話他說晚了。當林三酒心中壹凜,正要強逼著自己動壹動的時候,那張面皮已經呼地壹下貼上了她的臉——眼球被她的額頭壹碰,頓時擠在兩張面孔中間滑了下去,濕濕涼涼的生腥氣壹下子充斥了她的嗅覺;當壹條紫黑色的舌頭從那張嘴裏伸出來、貼上她面頰的壹剎那,她的余光捕捉到了自己臉上乍然亮起的壹片白芒。
  意老師及時發動了【防護力場】,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林三酒被這張人臉裹得緊緊地,壹時間什麽也看不見,只能隱約感覺有什麽東西正不斷舔舐著她的【防護力場】,好像壹拱壹拱地正要鉆進來。她呆呆地立了好幾秒,終於將自己的身體動員起來了;她從卡片庫中找出壹把小刀,勉強用不住發抖的手,將那張人臉壹點點撬起了壹個邊。
  她終於將人臉揭下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從沒有這麽吃力過。
  人臉“吧嗒”壹聲落在了地上;她目光匆匆壹瞥之間,恍惚捕捉到了好幾條紫黑色的“舌頭”影子剛壹碰上地面,立刻“嗖”壹下縮回了兩片嘴唇之後。林三酒喘著粗氣,用刀尖將那兩片死肉般的嘴唇撥開,然而除了壹點點相連的粉紅口腔軟組織之外,她只透過口腔看見了灰白荒蕪的地面。
  那個被她拽起來的人,此時正低垂著頭,倒在了自己的臉旁邊。
  林三酒伸出壹只腳,將他踢得翻了壹個身——有什麽東西嘩啦壹響,頓時從他頭發下灑落了壹地的灰白碎末;她的目光壹落上去,即使仍然不知道緊張害怕,還是忍不住從胃裏泛起了壹股惡心。
  在臉皮脫離了面孔以後,他的面骨也不知怎麽變得又幹又脆,壹翻身之間,就像摔碎了的石膏像壹樣灑了滿地。在他的面骨後頭,只有空洞洞的壹片幽黑;沒有大腦,沒有任何軟組織,也沒有壹丁點兒體液。
  盡管脖子以下還是壹個人體,但脖子上原本是頭顱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像是半個被挖空了的皮球,又套上了壹頂假發。
  林三酒死死盯著黑幽幽的那半個“皮球”,壹時想不通自己為什麽壹點兒也不害怕。即使她清楚地猜到,剛才要不是意老師反應得快,恐怕自己也會落得同壹個下場,卻仍然像是被松開了弦似的,就是緊張不起來。
  “對了,”她望著那半個空蕩蕩的人腦殼,回過了神:“斯巴安?妳在哪兒?”
  她身邊除了緩緩浮動的霧氣,和遠遠近近匍匐在地上的人後背,哪兒也沒有他的影子。她目光壹掃,忽然彎下腰去,從地上撿起了壹只紙鶴。
  看來他就是靠這個提醒她的。
  “妳在哪裏?”她低聲朝這個也許是末日世界中最受歡迎的通訊器說道,“我去找妳!”
  林三酒手壹松放飛了紙鶴,緊跟著它朝前沖了下去。坡度越來越陡了,跪伏在地上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有好幾次她差點不小心滾下斜坡,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如何在這樣的陡坡上穩住身體的。
  越往下跑,她越吃驚。
  他們帶出來的壹共只有壹百余人,與這片面積廣袤的碗狀凹地壹比,實在算不上有多少。但是眼前霧氣彌漫下的土地上,壹個又壹個的後背正密密麻麻地擠挨在壹起,手碰著腳,腰挨著腰;手電筒的光芒只能照亮兩三米遠,她壹連跑了不知多少個兩三米,目光所及卻盡是越來越稠密的人,到最後她發現自己竟然無處下腳了。
  ……伏在這兒的人,已經遠遠超出了壹百之數。
  在她壹楞神找空地落腳的工夫,那只紙鶴撲棱棱地飛遠了,迅速在霧氣中消失了影子。
  “糟了。”林三酒低聲罵了壹句。
  她仔細地看了壹圈,發現腳邊人們穿著的衣服都已經蒙上了壹層灰,看起來灰舊泛白,似乎不知道在這兒趴了多久了。她強忍著心中壹陣壹陣的抵抗,猛地掀翻了腳邊壹個跪伏著的人——白色骨渣碎末像煙霧壹樣撲騰起來,又露出了半個空腦殼。
  “我在這兒,過來。”
  斯巴安輕輕的聲音,伴隨著霧氣壹起飄散在耳邊,忽然叫她激靈壹下擡起了頭。
  “動作輕壹點,別發出聲音。”
  林三酒趕忙循聲走了過去,每壹步都在與就地跪下的沖動相抗爭;她不知踩上了多少只人手,就在她跌跌撞撞又要邁出壹步時,地上壹個人影忽然直起身,壹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楞楞地低下頭去,就是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既不警覺,也不害怕。就連對上了斯巴安那雙翡翠般的眼瞳時,她也沒有“松壹口氣”。
  金發男人比了壹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在自己身邊蹲下來。
  矮下身來,壹股陽光與無花果的氣息頓時裹住了她,讓她覺得像是從剛才那張面皮的腥臭氣裏被拉出來了。林三酒低聲問道:“怎麽,妳在幹什麽?”
  斯巴安壹只膝蓋抵在地面上,雙手支撐著身體,只是深深地垂著頭。金發從他額前滑落下去,絲絲縷縷仿佛被揀出天空的陽光的影子。霧氣氤氳了他的發色與瞳色,即使距離這樣近,看上去仍舊朦朧。
  “來,妳也試試。”他嗓音沙啞地笑了,眼睛裏泛起了湖面蒸騰的水澤。“把臉貼近地面應該很容易,但要保持在壹個距離上就很難了,對吧?”
  林三酒點點頭,渾身都在顫抖著抗拒那股引力。
  “我不是為了要挑戰自己。”他的目光好像能穿透人的心思,斯巴安又壹次笑了:“地底下有東西。”
  “什……什麽東西?”
  “深紫色的,壹條壹條的東西,我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麽。”他輕聲說道,“但我發現它們只會受到臉的吸引力,鉆出地面,鉆入人臉。妳看我們身邊的這些人,大概都是在我們之前進來的,不知多久了……每壹個人的頭臉都被挖空了。”
  斯巴安說到這兒,低低地呼了壹口氣,重新將頭垂低了,目光盯住了地面。
  “我在拿我自己作餌,將那些東西吸引回這些空殼子中間。這樣壹來,後面的人就不會……不會被挖空臉了。”
  他這句話說得似乎有點兒吃力。不止是這句話,他看起來正與自己激戰著,每壹個動作都十分艱難。
  林三酒點點頭,沈默地朝地面低下了脖頸。她生怕自己搖搖欲墜的意誌力,會無法同時支撐低頭和說話兩個任務,從而徹底崩塌。
  過了幾秒,斯巴安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此時的嗓音叫人難以形容,只是叫人皮膚壹陣陣酥酥麻麻。
  “真好。”他呢喃般地說,“像雙生的靈魂壹樣……我現在壹點都不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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