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4章 與衛刑告別

　　震動停止了。
　　在遠方漸行漸遠的余響裏，寂靜像雪片壹樣簇簇地落滿了房間。
　　幾人或沈重或急促的喘息聲，粗糲、清楚地刮著耳膜。副本入侵的地方，把醫院給撕開了兩處口子，露出了兩團不屬於這壹世界的景象；黑澤忌剛才立足之處此時空空蕩蕩，而那壹片流淌的泥漿副本，卻在即將探入醫院的邊緣裹足不前了。
　　“他真走了？”波西米亞兀自有點不敢相信。
　　每壹次與朋友在漂流無定的末日之中相逢，就像是從翻滾的無邊苦海裏嘗到了稍縱即逝的壹點蜜。每壹次別離，林三酒心想，或許都是他們的最後壹次；她早已——不，與其說她已經習慣了，不如說她現在知道該怎麽將情緒切離了。
　　無論末日與否，人生不就是由苦海中壹點又壹點的蜜糖串起來的嗎？
　　“他早點離開這裏也好，”波西米亞壹邊爬起來，壹邊自言自語：“厲害是挺厲害的，傻也是太傻了嘛，我要是願意，可以給他褲子都騙光。”
　　她拍拍裙子上的灰土，壹擡臉，卻忍不住“誒？”了壹聲：“它、它們怎麽退下去了？”
　　林三酒目光壹掃，也怔住了：原本壹直不斷試圖侵蝕著醫院的副本，如今卻越縮越小，仿佛正被人擦洗下去似的，沒過幾秒，各自就只剩了個拳頭大。再壹聯想剛才黑澤忌消失前，人人都以為大洪水沒有起效的短暫片刻，她不由吸了壹口氣：“莫非……第二次的大洪水反而暫時恢復了這裏的壹部分秩序？”
　　正常傳送本來就是壹個有時會持續長達幾分鐘的過程，只有上壹次被大洪水壹口吞沒的夜行遊女眾人，才會突然從原地消失。這壹回，大概是恰好傳送機制生效了之後，壹小部分秩序才恢復的。
　　“妳說得還有點對嘛，”波西米亞好像難得對她刮目相看壹次，“既然大洪水本身沒有任何秩序和規則，那麽它隨機恢復了壹部分秩序，也是有可能的了。”
　　“妳們說的這些，具體的我不明白，”衛刑忽然插話了。她剛才像個影子壹樣，盡量不往自己身上招惹註意力，直到這時才提醒了壹句：“但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得趁現在趕緊走了吧？”
　　前任警衛趕緊連連點頭。
　　她這話倒是沒錯——剛才醫院陷入混亂，加上林三酒摧毀了壹部分建築，警衛們大概都亂了套；如今大洪水恢復了壹部分秩序，要不趁警衛們重新形成組織之前趕快走，恐怕就再沒有機會了。
　　不過在走之前，林三酒還有壹件事要做。
　　“我問妳壹件事，”她觀察著衛刑漸漸失去光澤美感的面龐，“……如今那個NPC沒了，我又想多拿壹些死人點數，我該怎麽辦？”
　　在這裏，成百上千的白樹壹棵棵形成行列，繁密層疊的無數枝杈自成了壹片叢林。她還沒忘記，每壹根枝杈上都沈甸甸地綴滿了他們最需要的點數。
　　“我？我怎麽會知——”衛刑似乎覺得她問得十分沒來由，剛剛壹笑，卻又頓住了。她皺眉想了想，吸了口氣：“誒，妳還別說，我還真的聽說過。對對，似乎就是那個胖NPC不知道什麽時候提起來的……奇怪，是什麽時候來著……”
　　“那個不重要，”波西米亞現在不耐煩起來，也很有幾分黑澤忌的風采了：“快說是什麽辦法！”
　　衛刑瞥了她壹眼，話卻只是對著林三酒說：“但是這個辦法，需要壹個很重要的道具，妳們恐怕沒有。實在不行的話，妳們只好出去拿了那道具再回來……不過那個時候，我就不會奉陪了。”
　　誰從這兒出去以後，都不希望還要回來的。林三酒忍下小腹裏升起的壹股焦躁，問道：“什麽道具？”
　　“屬於壹個死人的收割器，用它拿枝杈上的點數。壹般來說，收割器只能收器官，不能收點數……”衛刑嘆了壹口氣：“不過誰身上會好好地帶著死人的收割器呀，交給收費處還能換點情報呢，妳——”
　　她的話沒說完，林三酒已經壹把拉起了波西米亞，招呼著大巫女，掉頭就沖回了白樹叢之間。從樹上收割死人的點數，正好是把收割活人器官的過程反過來：先從樹枝上劃過，再將點數按進人的身體裏。她到底不是NPC，不知道自己每壹次收割都能拿走多少點數；因此像老鼠掉進米缸裏壹樣，既然沒人管，就卯了勁兒地拿，能拿多少拿多少，硬硬的白色樹枝被打得連連作響、搖搖晃晃，聽著就像下了冰雹似的。
　　至於最重要的收割器——五十帆不是早早就死了嗎？
　　當林三酒發現用五十帆的收割器，點數就歸五十帆的時候，簡直像挨了當頭壹棒；但是誰能想到，原來被五十帆騙了那壹回，竟會在這兒柳暗花明？
　　“妳身上還真有？”衛刑也有幾分不敢置信，“可惜我暫時不需要什麽點數……”
　　“也沒有人說要給妳吧，要給也是先給這個Gamer啊。”波西米亞伸長了兩條胳膊，挨著精鋼收割器壹下壹下的打，終於受不住了：“行了行了，我們拿的點數應該都夠多的了！”
　　大巫女蒙在布下的腦袋也使勁點了點。
　　林三酒沒有費心給自己拿點數，畢竟她是實打實的通緝犯，不像波西米亞身上還存有幾分僥幸。她將收割器壹把塞回卡片庫裏，拍了壹下還楞著的前任警衛，喊了聲：“走！”
　　幾人壹推門才發現，門口的警衛簡直像聞見血味的鬃狗，不但不肯散去，比上次林三酒闖進房裏的時候還多了幾個人。但是這壹次，幾人沖出去的過程卻順暢輕易得多了：因為之前脫下的那壹只絲繭，此時正打橫卡在了走廊稍遠壹點的地方，壹時還沒有被挪走。
　　對幾人來說，它正好能起到壹個安全島的作用。在林三酒抵擋警衛、給她們打掩護時，幾人紛紛貓腰沖了過去，連衛刑也跟在最後，手忙腳亂地鉆進了絲繭裏。接下來，林三酒將絲繭當成了防守掩體，在閃避、攻擊之間，連連發力，將絲繭給推到了另外壹條走廊上——幾人壹從絲繭裏爬出來，林三酒立刻將它卡片化了，攔腰抱起人偶師的身體，招呼壹聲，領著剩下三人就撲入了醫院深處的走廊。
　　最妙的是，當她們遠遠將警衛們甩在後頭的時候，林三酒還聽見有人提醒了壹聲：“別都去追！裏面應該還有壹個男人，和壹個NPC才對！”
　　接下來，繞過壹個又壹個的拐角，熟門熟路地沖入收費處，壹把掀開裏面的值班NPC，翻身越過了櫃臺……壹切都迅速得簡直令人不敢相信。由波西米亞打頭先跳了出去，林三酒隨即將大巫女扔給了她；前任警衛咕咚壹聲摔下櫃臺後，她也撐著櫃臺，壹躍而出了。
　　她雙腳落地時，回頭看了壹眼。
　　櫃臺後，衛刑面色蒼白灰敗地站在小賣部壹樣的收費處裏，雙手抵在櫃臺邊緣上，骨節泛白。電風扇吱呀吱呀地在她頭上旋轉著，有氣無力地打攪著沈悶發熱的空氣；燈光映亮了她的頭頂，原本白金壹樣的發色，現在看起來卻越來越深了，仿佛即將進入毫不起眼、平凡無奇的黑棕色領域。
　　“我……”衛刑張了張口，後半句話卻沒發出來。過了幾秒，她抹了壹下眼角：“我為什麽出不去？”
　　林三酒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衛刑身後的NPC正罵罵咧咧地爬起身，踉蹌著朝墻上電話摸了過去；她卻沒有動地方。
　　“妳剛才之所以能及時救我，”她低聲說，“是因為妳看到了進化者看不到的東西……也就是大洪水。”
　　她知道波西米亞沒有將衛刑拉入花園裏。那麽衛刑能看見大洪水的原因，就和胖子NPC了解大洪水的原因壹樣了。
　　衛刑怔怔地看著她，眼睛裏水光閃爍——這隱約叫她又有了壹點初見時的風采。
　　“妳還沒照過鏡子嗎？妳還記得波西米亞說妳長得壹般嗎？”林三酒從卡片庫裏找出那面小鏡子，擡手扔給了她。“看看吧。”
　　衛刑緊緊抓住那鏡子卻不敢看，仿佛鏡子裏隱藏著她最恐懼的東西似的，只有淚珠不斷地往下掉。
　　林三酒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希望妳做NPC的時光，能夠不被大洪水打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