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雨落狂流之夜

　　——路明非其實很早以前就想吐槽英靈契約這東西了。
　　因為某種反正路明非聽不懂的原理，英靈契約這東西壹旦簽訂了之後，從者那邊的記憶就會往路明非的夢裏跑。
　　本來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卡米拉的記憶是非常跳躍的，那時候路明非每天躺床上睡覺做夢的畫面堪稱恐怖驚悚三級片，夢境裏路明非看著卡米拉在“作為領主善待孩子”與“作為女伯爵虐殺孩子”的畫面中反復橫跳。
　　別說卡米拉搞不清楚自己的記憶是否真實了，要不是路明非在此之前已經是資深老精分，指不定也要被卡米拉的記憶搞得精神衰弱。
　　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最嚴重的時候是後來蘇曉檣來了之後，路明非又跟著和鶴小姐簽訂了契約。
　　鶴小姐的夢是咋樣的？雖然路明非偶爾也能看到壹些古代中國王朝的鶯歌燕舞酒池肉林，但主要畫面居然是鶴小姐滿世界飛滿世界碰瓷跟滿世界參加演唱會音樂節什麽的。
　　單獨拿出來自然沒啥問題。
　　但問題在於，路明非連接著的契約太多了。
　　單拿出來，路明非都能當成自己做夢在看三級恐怖片或者去音樂節上享受音樂、看美少女們穿著短裙熱舞，順便跟著鶴小姐壹起抱怨“安全褲真的是最失敗的發明！”之類的騷話。
　　但問題就出在這些個夢境是混合的。
　　實際情況是，大多數時候，路明非看到的都是臺下壹群死宅在揮舞著熒光棒吶喊，而臺上是卡米拉在玩SM遊戲。
　　嘶——
　　這畫面就很獵奇了。
　　所以後來如非必要，路明非都會將蘇曉檣的契約給露西。
　　跟溫蒂連接，都能當在夢裏回顧回顧經典老番《妖精的尾巴》呢，但各種夢境混在壹起之後是真的讓人受不了。
　　這次特異點倒還好，芥雛子的記憶基本等於在不同的地方發呆，莉莉絲根本沒有記憶可言，路明非本以為自己的夢境終於能久違的消停會兒了，結果沒想到，自從與繪裏世交過手之後，楚子航又開始了。
　　本來路明非維持與面癱師兄的契約，是為了方便在需要的時候召喚他的分身影從者，或者與他發動合體技什麽的。
　　但這夢境又開始串門，而這串門的內容……讓路明非很難不在意。
　　楚子航的夢境詭異就詭異在，這個夢境明明是楚子航小時候記憶猶新的畫面，但路明非卻能夠在這個夢裏看到成年的楚子航，看到成年的楚子航壹次又壹次的凝視著小時候的自己，路明非以為見鬼了跟他打招呼，結果壹點用都沒有。
　　再加上夢境的內容實在是有些……呃，路明非貧乏的詞匯量無法描述，所以他果斷選擇將這個問題拋給了作為迦勒底醫療部部長的羅曼。
　　迦勒底大爆炸之前羅曼不是給所有人做過心理檢查麽？路明非覺得他應該擅長這個。
　　雖然達芬奇經常打趣吐槽說羅曼是學土木工程的。
　　☆
　　“……嗯，路明非告訴我的差不多就這些了。說起來，妳要咖啡還是紅茶？”
　　迦勒底醫護室內，羅曼用隨意的口吻詢問楚子航。
　　“咖啡。”
　　“要多點的糖麽？”
　　“不用，我不喜歡甜食……我有點蛀牙。”
　　“妳還會蛀牙的？”
　　羅曼瞪大了眼睛，有些想笑。
　　“呃，不要誤會，我不是嘲笑妳，只是覺得有意思，妳們獅組聚起來的這幫年輕人在我這都有特別備案，妳因為妳們的擁有不穩定的怪異血統，只是我沒想到妳居然也會蛀牙……說起來，其實我壹直很奇怪妳為什麽會是他們的首領，畢竟看數據的話，在得到清姬的靈基爆血之前，妳的血統在他們之中並不算優秀。”
　　楚子航緘默的……瞟了眼醫護室的大門。
　　他能感覺得到，那後面有人。估計是蘇茜吧。
　　“……醫生，需要我做什麽？”
　　羅曼也看了大門的方向壹眼，然後搖了搖頭：“就我們兩個單獨聊聊吧，多壹個打擾結果就可能不穩定，總之，大致情況我已經從路明非那知道了，妳的那個夢境內容，我讓路明非整理成文字寫了壹份。”
　　羅曼給自己倒了杯紅茶，給楚子航倒了杯咖啡，隨著陶瓷與玻璃碰撞的清脆聲響，冒著氤氳霧氣的熱咖啡被擺在了楚子航的面前，隨之而來的還有壹股奇妙的熏香味。
　　“這些茶具沒有在當初的大爆炸中損壞真是太好了。”
　　“……”楚子航沈默的捧起了咖啡。
　　這個總是面無表情，但面冷心熱的男人有些走神，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羅曼知道，這是自己特別準備的配合香料的輕度催眠術式起效果了。
　　原本這種程度的東西對楚子航應該收效甚微，但楚子航已然中招了，即使表面上看起來楚子航依舊面無表情冷靜如冰……但他也只是面無表情罷了。可想而知，關於那個夢境的內容，對楚子航的動搖究竟有多大。
　　羅曼換了副口吻，用緩慢的語氣，開始了誘導：
　　“妳的血統不算優秀，靈子轉移適應性也不算好，所以才沒有被選入A組，我們其實早就猜到了妳身上有秘密，對麽？妳應該在年輕的時候經歷過奇怪的事件吧？在此之前妳壹直生活在平凡的世界裏……
　　不用緊張，這裏就沒有幾個正常人，大家都懂，路明非這批人或許會以為妳是老成員，但實際上妳只比他們早到壹年罷了……我們之前沒有特別在意妳，妳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知道”楚子航有些木訥的點點頭，“因為我懷著目的來迦勒底，但在那之後，對自己的目的並不急切。”
　　“對，那這是為什麽？能跟我說說妳的想法麽？”
　　“……因為世界要毀滅了，奧爾加瑪麗告訴我，世界要毀滅了。”
　　楚子航抱緊了……抱緊了手裏印著皮卡丘團的枕頭，仿佛抱著的不是柔軟的枕頭，而是壹把武士刀。
　　“如果世界毀滅了，那我就沒有機會去尋找了，沒有機會去尋找那個男人……不管他是死是活。”
　　據說武士們在睡覺的時候為了提防襲擊，會擺出壹種抱刀而睡的警戒姿勢，此時的楚子航就是那樣視死如歸的武士。
　　雖然抱著的是個枕頭，還是正面印著皮卡丘背面印著小火龍圖案的枕頭。
　　“……還真是有妳個人風格的想法。”
　　羅曼稍微調低了空調的溫度，因為這個房間的氣溫明顯上升了。
　　“不過，現在情況顯然不同了，雖然我這邊有壹份路明非抓耳撓腮強行寫出來的文筆稀爛的短篇小說般的東西，但我還是想要聽妳說壹遍……楚子航，妳到底遇到了什麽？”
　　羅曼的語氣開始變得急促。
　　“在妳十五歲的那年，妳跟妳的父親，在高架橋上到底見到了什麽？”
　　這段話語仿佛按下了話匣子。
　　楚子航再度開始了回憶……不對，這個如壹柄鋼刀般的男人渾身不住的戰栗，這個總是沖在最前線的男人視死如歸的男人，此時仿佛不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往，而是在被追逐，他在被噩夢追逐，在無數個暴風雨的夜晚裏，壹次又壹次的被噩夢追上，壹次又壹次的被拖入夢魘之中。
　　……
　　門外的蘇茜已經被達芬奇叫了過去。
　　在另壹邊的電腦房內，達芬奇通過特別的技術手段，在蘇恩曦的言靈【天演】的協助下，在拉普拉斯電腦魔的虛擬空間內實時演算建立模型，將那段塵封的噩夢以技術手段重現。
　　終於，所有人都能看到了——
　　那個夜晚。
　　蘇茜這個仿佛與楚子航最近，又仿佛離他最遠，似乎完全不了解楚子航這個男人的她，終於也看到了。
　　這份刻骨銘心的記憶，
　　突如畢竟的臺風，阻斷了壹個十五歲初中少年的回家路，少年在窗邊發呆，
　　最先出現的是柳渺渺，她呼喚著楚子航的名字，明明家住的方向南轅北轍，但卻問“要不要順路壹起回家？”
　　楚子航當然拒絕了。
　　因為他的父親會來接他……隨他他的‘爸爸’不回來，但‘父親’會來。
　　“柳渺渺！能不能順路接我壹個？”
　　這時候粉墨登場的是個低年級的小個子，蘇茜的眼角抽了抽，是路明非。
　　蘇茜才知道，原來不僅僅是高中時的學長，楚子航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認識了路明非，並壹直在關註著他。
　　或者說，不由自主的關註他。
　　“這其實是壹種很陰暗的心理”蘇茜身邊的達芬奇突然開口說道：“我查過資料了，楚子航是重組家庭，他很孤僻，雖然爸爸對他很好，但他更喜歡自己的父親，因為血統不算優秀，楚子航的的孤獨感其實是比較不同的那種……
　　但是，人類就是這樣奇妙的生物，當妳覺得自己過得不好時，看到比妳更倒黴的人，就很容易因此共情，會在無意識間覺得‘其實我也沒那麽差，至少沒他那麽倒黴’，心理學上來說，脆弱的人幫助比自己還弱小的人，會得到成倍的滿足感。”
　　脆弱的人？誰？楚子航嗎？
　　蘇茜聽到這話露出了壹臉見鬼的表情。
　　達芬奇聳了聳肩：“越是平時越發強勢的人，內心深處的柔軟就越是致命，因為很多時候，所謂的特別堅強的人，其實壹種畸形化的自暴自棄的偽裝，靠著軟弱與後悔堅強起來的人，終究只是……只是……”
　　說著漢語的達芬奇居然壹時詞窮。
　　他努力想了想，憋出了個詞：“那種強勢類型的輕小說女主角。”
　　蘇茜：“……靠隱藏在心中的軟弱與平時的強勢產生反差是吧？”
　　“對，就這個意思，妳明白就好，看來妳跟著路明非他們幾個也沒有白混。”
　　蘇茜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夢境接下來的內容……相對來說就沒那麽多值得提的點了。
　　對於魔術師來說，甚至可以說楚子航與他的父親楚天驕所經歷的事情，是壹次典型的靈力災害事件。
　　在Daily Growing——壹首父親將女兒嫁給壹個年紀比女兒小的男孩，告訴她未來這個男孩會成長起來保護他的歌聲中，楚子航的命運來到了分叉口。
　　“……說起來，這首親情歌有後續來著，那個被托付的男孩還沒長大就先女孩壹步死了。”達芬奇突然有些煞風景的插嘴道。
　　蘇茜默默捂臉。
　　然後，在環境逐漸扭曲，仿佛闖入了異世界中的畫面裏。
　　那個開著邁巴赫的事跡，那個離開了楚子航的男人，那個唯唯諾諾的父親拔出了刀劍，就仿佛無數個少年熱血故事中“深藏不露的老父親”壹般，他拔出禦神刀村雨，以最囂張最瘋狂的架勢，驅動咆哮著的金屬怪物，與死者之國的戰士們展開了追殺。
　　這是壹場亡命之旅。
　　然而，在黑霧與雷霆，在風暴與驟雨中，全身被深黑色的金屬甲胄所覆蓋，但頭盔缺了壹塊，唯獨露出壹只右眼的神明，他騎著八足神馬，揮舞著猩紅色的命運之槍，攔在了父子們的面前，宣告著他們的亡命之旅的結束。
　　楚子航看著他戰鬥，看著他視死如歸，看著他讓自己逃跑。
　　十九歲的楚子航仿佛是塊無喜無悲的鋼鐵，流淚這種事情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但十五歲的楚子航卻哭成了個淚人。
　　那個男孩在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跟父親壹起死。
　　這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楚子航變得非常膽小，楚子航在恐懼，他在恐懼‘後悔’，所以他做事總是那麽果斷，甚至不止壹次的被路明非吐槽是個如工蟻般的男人。
　　因為不想後悔，所以楚子航在高中之後，只要有空都會與路明非主動接觸，問他過得好不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沒，讓路明非覺得受寵若驚……只是楚子航忙於學業與鍛煉，著實沒有多少時間陪路明非去網吧裏廝混什麽的。
　　所以，當初迦勒底大爆炸的時候，楚子航才會在腦子思考之前，就沖出了罐頭裏，全力搶救自己身邊最近的人，哪怕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達芬奇非常平靜的看完了這壹切。
　　當夢境散去，蘇茜還沈浸在余韻中，但達芬奇與羅曼卻同時抓住了其中不對勁的重點。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