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蠱惑與真心

　　黑夜，低矮的烏雲，斜風，逐漸變小的雨。
　　奚梧桐的臉貼在秦滿江懷裏，雙手輕撫著他的後背：“留下來吧……”
　　“只有我們，可以理解彼此。”
　　她的聲音不大，很輕易就會被風雨掩蓋，卻直接在秦滿江心底響起。
　　“我了解妳，秦滿江……比任何壹個人都了解妳。”
　　“我們沒有夢想，沒有歸屬，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們和任何人的交往都是疏離的，即使看上去相談甚歡。”
　　“我們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因為我們連自己都不在意。”
　　“我們……很像人類，卻不是人類。”
　　她的聲音宛如有魔力壹般，壹絲絲地鉆進秦滿江的靈魂深處。
　　“妳早就察覺到了……不是嗎？”
　　“壹場場怪談遊戲，壹次次生離死別，妳的確會有剎那的悲歡，卻從不會思念回想已逝之人。”
　　“秦滿江……”
　　奚梧桐仰起頭，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吐息打在了秦滿江的臉上：
　　“我們的血，是冷的。”
　　風雨飄搖的夜晚，秦滿江知道，自己動搖了。
　　他從未被人這樣看穿過，這個女人……這個奚梧桐，甚至要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自己。
　　許多時候，秦滿江也想不明白壹些事，比如……之前班長喬自如和梅思君困在了怪談中，生死不知，自己也的確會悲傷自責，但說到底，在內心深處默認他們已經死亡後，自己也的確不會主動想起他們，更遑論其他多余的情緒了。
　　仿佛死去的人，以及壹些與他們相關的情緒，都定格在了他們死去的那壹刻。
　　陳致遠也是，他和自己的關系很不錯，但陳致遠死在了迷藏怪談中時，自己也從未在遊戲結束後感受到太過悲傷的情緒。
　　那些情緒的確有，但卻更像是公式化，設定好的流程，過了，也就過了。
　　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事件結束後，便沒了。
　　秦滿江瞳孔的顫抖和眼裏的茫然告訴了奚梧桐，他的確已經動搖了。
　　他以為，自己從不懷念死者，從不對死在怪談遊戲中的同伴太過悲傷，是大腦在刻意回避那些傷感的事。
　　直到現在，奚梧桐告訴了他另壹種可能。
　　他……
　　不在意。
　　對……
　　奚梧桐說的那些話裏，最讓秦滿江震撼的，便是那句“我們沒有夢想，沒有歸屬，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們和任何人的交往都是疏離的，即使看上去相談甚歡”。
　　這種藏在內心深處的事，秦滿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包括李西就。
　　但奚梧桐知道。
　　也只有秦滿江自己知道，其實自從陷入【瞳界】，不得不經歷壹場場怪談遊戲開始，他就和所有人都不壹樣。
　　絕大多數人是想逃離怪談世界的，還有少部分像沈骸那樣的人，他們尋求刺激，渴望留在瞳界，讓這場遊戲壹直進行下去。
　　可自己……
　　秦滿江很早就發現。
　　自己並不急著離開怪談遊戲，也並不期待每壹次的遊戲。
　　其實每壹次被選中，無論表現出來的情緒如何，自己的內心深處都壹直很冷靜。
　　冷靜得……甚至有些冷眼旁觀了，即使被冷眼旁觀的對象是自己。
　　現在，秦滿江知道了。
　　原來這種情緒……是不在意。
　　的確就和奚梧桐說的壹樣，其實自己……任何事都不在意。
　　“我……為什麽……”秦滿江喃喃道。
　　奚梧桐眼睛壹亮，臉緩緩湊近秦滿江的面龐，吐出冰冷又帶著些許甜膩的氣息：“妳是在疑惑，我們為什麽不在意嗎？”
　　“因為人類……不會在意螞蟻的感受。”
　　“我們是獨立於人類之外，被江渡和左弦創造出來的，新的人類……”
　　“我們和他們，不是同類。”
　　“所以，”奚梧桐如同壹條冰涼的蛇，貼在了秦滿江的身上，眼看著她的嘴唇也要貼上秦滿江的臉頰了，“我們無法感同身受。”
　　秦滿江呆楞楞地站在原地，昏昏沈沈，渾渾噩噩。
　　奚梧桐雙瞳黑暗如冰，嘴唇貼近他的臉……
　　然而……就在這刻，秦滿江的左肩處，壹個碩大的破碎觀音頭顱……陡然出現！
　　奚梧桐頭皮壹麻，立刻推開了秦滿江的身體。
　　這壹推，也推得秦滿江回過了神。
　　他看向奚梧桐時，她正在整理自己的頭發。
　　“先跟我回家吧？”
　　她擡起頭，微笑著看著秦滿江：“我知道妳還有很多事不明白，沒關系，在我們的世界，時間很長，我會慢慢告訴妳。”
　　秦滿江怔怔點頭，跟著她走出了路燈的光線。
　　碩大的雨點，已經漸漸小成了細膩的雨絲。
　　那把傘早已收起來，被秦滿江倒提在手上。
　　他跟著奚梧桐，壹步步往前走，壹步步……走進了黑暗中。
　　——
　　“身份不明？死因也不明？”
　　柏陽看著發來的驗屍報告，眉頭緊皺。
　　夜已深，今晚法醫部門加班加點，畢竟那具無面屍身，的確太過駭人。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屍體，死者要麽不是人類這個物種，要麽……死者天生就是畸形兒。
　　可是，沒有長出五官的人，怎麽進食，怎麽呼吸？怎麽可能活到這麽大？
　　事情在往眾人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可當主刀的法醫解剖屍體後卻發現，這具屍體，身體內部的構造和人類壹模壹樣，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割開它的臉皮，切除掉面部的多余血肉後，能看到這些血肉下面，是正常的各部分組織，有眼睛的，鼻子的，嘴巴的……換句話說，屍體的確是人，但卻是壹個沒有長出五官的人。
　　“是啊，陽隊，大家都犯了難，那具屍體是人，但卻找不到死因，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傷，沒有中毒，也沒有疾病，這實在是……太奇怪了，越是檢查，大家越是心底發毛，到後來……”夏南偷偷看了柏陽壹眼。
　　“後來什麽？”柏陽看著他。
　　夏南壹咬牙：“到後來，大家都說，這具屍體簡直就像電腦遊戲裏，那些五官沒有完整刷新出來的npc。”
　　柏陽眼裏驚疑不定：“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那具屍體的存在，就像是世界忽然出現了BUG，存在的本身被頂替，它不得不以這種方式離去，這甚至不是死去，而是……抹除。”
　　“不可能，”柏陽斷然說道，“虧他們還是法醫。”
　　夏南欲言又止，嘀咕道：“陽隊，妳不知道在我們法醫部門，已經不是第壹次見這種事了……”
　　“甚至……”
　　“什麽？”
　　“甚至有人在網上發布過壹篇類似的論調，說時間是虛假的，世界是虛假的，我們……也是虛假的。”
　　柏陽沈默了很久，而後壹言不發，拿起自己的外套，起身就走。
　　“陽隊！這麽晚了，妳去哪兒啊？”
　　柏陽沒有回答，他急匆匆地離開了警局，但他的心跳卻在瘋狂加速。
　　他可以不管那些論調，他看重的實事。
　　他的觀察很仔細，那具屍體的臉的確消失了，但身形……沒有改變。
　　而據他觀察，今天出現的人裏，有壹個人的身形，和屍體幾乎壹模壹樣。
　　如果有“頂替”的情況存在。
　　那個人……將是唯壹的答案。
　　恰好，那個人本身就在他的懷疑之內——
　　秦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