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三章 談判無藝術

　　和京都裏等著看熱鬧的居民相比，範閑沒有什麽精神。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裏小心翼翼地寫些紙條子，盡量將監察院的情報分析報告，用壹種久居京都的公子哥口吻，重新抄成略帶幾絲書生氣的判斷，以免讓鴻臚寺的那些官員們聽到自己的進言後，下巴掉到地上，懷疑慶國除了皇帝陛下的監察院外，什麽時候又多出了壹個恐怖的情報機構，而且這機構還在為壹個區區八品協律郎工作。
　　範若若精神也不大好，壹面用小楷抄著，壹面將紙條子貼起來，說道：“哥，這還真是奇怪，妳從哪裏得的這些情報，為什麽不直接用，還非得把理由弄得荒唐壹些。”
　　範閑極少有事會瞞著自己的妹妹，這壹點，甚至連林婉兒都不及若若。他苦著臉說道：“我當初只是偷懶，所以想借對方的力量，誰知道竟整出如此縝密恐怖的壹個案宗來。這些情報的來源見不得光，所以不能直接交給鴻臚寺。”
　　“這次北齊的來使是誰？”範若若其實很高興自家的兄長，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參與到朝政之中。雖然從很小的時候，範閑就開始教育她，但是她畢竟是在慶園這個世界裏長大的女孩子，總以為堂堂男子漢，天天去做豆腐，這事情只能當做娛樂，而不能長久下去。
　　“不是帝黨，也不是太後黨，更不是太子黨，軟飯黨。”範閑壹面整理著桌上的情報，壹面隨口應道：“是北齊太後的哥哥長寧侯，聽說也是位大才子。不過這次北齊使團裏最顯眼的人物倒不是他，而是他老師，北齊壹代文壇大家，聽做莊墨韓，只要是天下的讀書人，都挺崇拜他。不知道北齊那面付出了什麽代價，竟然把他也拉進了使團裏。到時候殿前論斷，只怕陛下也要給他幾分面子，這要地要錢的屠夫風格，恐怕要收斂些了。”
　　“莊墨韓？”範若若壹驚，臉上頓時散發出壹種光澤。
　　範閑這還是頭壹次在妹妹臉上看見追星族的神情，若若向來是個極清淡的女子，除了無比崇拜自己的兄長以外，對別的讀書人向來是不假辭色的。不知怎的，範閑心裏有些微微醋意，說道：“幸虧案宗裏說得清楚，這個莊墨韓已經七十歲了，不然我還真得當心壹點。”
　　範若若壹羞說道：“做哥哥的，怎麽也沒個正形。”
　　範閑哈哈壹笑說道：“若妳真喜歡那個老頭子，才叫沒個正形。”見若若惱極欲怒，他趕緊擺手道：“說正經的，那日在田莊裏與妳說的事情，妳到底有個主意沒？”
　　那夜月明星移，兄妹二人在田壟上操心小姑娘日後的婚事，可是若若煩惱了壹陣，看四周年輕才俊終無壹人入眼，也只好罷了。偏在此時，範閑想起了壹樁事情，皺眉道：“上次我們在流晶河畔巧遇聖上的時候，他是不是說了壹句話？”
　　“什麽話？”範若若難得顯出糊塗的神情，看樣子兄妹二人當時過於震驚，記憶都有些模糊。
　　範閑閉目良久，忽然睜眼，壹拍桌面，大驚失色道：“聖上要給妳安排婚事！”
　　“啊？”範若若嚇得不輕。
　　若說官宦家的子女最怕什麽？怕的就是婚事。如果運氣好，像林婉兒這樣配了範閑倒也罷了，如果是像太常寺任少卿那樣，配了個母老虎郡主，壹生不得順意，那可就慘了。而在所有的婚事安排中，最可怕的就是來自宮中的指婚，聖意不可違，就算讓妳去嫁個紈絝子弟，妳也不可能找到地方說理去。
　　如果說往年間的官宦家還存著將女兒送入宮中，以邀聖寵的可能，但是這任皇帝陛下不好女色，此路就此不通。連帶著太子及成年的二皇子，也不敢多收姬妾，雖然太子好色之名傳遍京都，但東宮裏，也只有冷冷清清的三位妃子。
　　範若若也想起了陛下似乎無意間的那句話，駭得不輕，眼眶裏淚花漸泛，抖著聲音說道：“那可怎麽辦？”
　　範閑腦筋動得極快，心裏馬上算出了可能的幾家，瞇著眼睛說道：“大皇子，二皇子，靖王世子，雖然父親只是侍郎銜，但憑著範家的地位，估計陛下指親，只可能在這三人中選擇。萬壹要擇哪位大臣的兒子嫁了，那就不怕，如果妳不樂意，我自然有辦法推了這門親事。”
　　如果指親的對親是大臣之子，而妹妹又不願意，範閑自然會想到許多辦法，畢竟自己身後如今站著父親、陳萍萍、宰相大人。所謂三位壹體的牛人，就連東宮太子現在都在試探著拉攏自己。只要不是那兩位皇子和靖王世子，範閑有這個信心將妹妹不樂意的所有婚事全攪黃了。
　　但是最大的可能還是那三個年輕的最貴者。範閑靜了壹靜，忽然忍不住開口罵道：“我說李弘成這小子天天逛青樓，偏不成親，原來是在這兒候著！”
　　看著妹妹驚惶神情，範閑笑著安慰道：“大皇子常年在西蠻作戰，聽聞也是英武過人。二皇子雖然沒有見過，但聽說也是極厲害的人物。至於靖王世子李弘成這廝，咱們兄妹二人都熟悉，除了性情有些花之外，倒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若將來真要嫁李弘成，有我站在妳這邊，別說逛青樓了，連妾室我都不會讓他收壹個進房，妹妹放心吧。”
　　他不安慰還好，這壹細細分析，範若若愈發覺得這件事情是真的，似乎馬上就要到來壹般，悲悲戚戚說道：“哥哥，可是這三人我都不嫁。”
　　範閑嘆了壹口氣，不想再繼續探討這個成長的煩惱，柔聲打趣道：“有什麽不好的，將來見了妳，可得尊壹聲什麽妃了，萬壹二皇子將來真當了皇帝，妳母儀天下……豈不是成了我的老媽？”
　　這笑話非常的不好笑，所以若若並沒有破涕為笑，書房裏壹陣尷尬的沈默。沈默之中，兄妹二人各有心事，若若心頭是壹片惘然，範閑心中卻是壹片堅毅，將來若真有什麽事情，自己得準備些手段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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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判的地點並不怎麽寬敞，就設在鴻臚寺最大的那個房間內。北齊來侯與慶國接待官員之間，並沒有擺壹個極長的桌子，而只是像閑話家常壹般，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幾上有茶，談天壹般地說著事情。範閑堅持坐在最下方最不起眼的椅子上，冷眼看著這壹幕，想到了前世的壹個詞兒：茶話會。
　　他雖然名義上是接待副使，但由於流程還沒有進入最後的環節，自己又堅持坐在下面，所以鴻臚寺官員也不好如何。
　　溫柔的言語往來之下，隱有刀光劍影，說不多時，在戰場上已經見了分曉的兩國大臣們語調開始漸漸高了起來，有些性急的大臣的臀部甚至已經快要離開椅面。
　　“哼！不知道這北疆壹戰，到底是妳們北齊勝了，還是我朝勝了？”鴻臚寺裏壹位六品主簿再也忍不住對方的無理說法，站起身來厲聲斥責道。
　　“戰事多兇險，我大齊陛下心憂天下臣民，故而仁義停戰，勝負未分，又哪裏知道誰是贏家。”北齊國的使臣臉皮若不厚，也不可能被派來作尖刀兵，看那個小胡子說得理所當然的模樣，連壹向平靜的範閑都恨不得沖上前去揍他壹頓。
　　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微微壹笑，範閑卻從這笑容裏看出幾絲陰險來，這陰險是慶國二十年勝仗所積累下來的底氣。只聽這位慶國高官輕聲說道：“既然如此，貴使請回，妳我二國之間，再打壹場，真正打出個勝負後，再來談判不遲。”
　　這是什麽？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國家恐怖主義，這是赤裸裸的流氓習氣。
　　範閑面上沒有流露出震驚的神色，內心深處卻是無比贊嘆：“這位辛少卿還真是敢說。”
　　果不其然，此言壹出，北齊方面開始大肆攻擊慶國官員胡亂發話，對兩國間的友誼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不料辛少卿繼續冷冷回了壹句：“貴我兩國之間，何時曾經存在過友誼這種事情？”
　　“韋小寶談判，大概就是這種風範。”範閑心中嘖嘖有聲，堂堂鴻臚寺少卿，竟然在兩國交往中耍起無賴來，如果不是慶國確實國力強盛，這樣的局面斷斷不會出現。
　　鴻臚寺的談判，向來配合得當，紅臉黑臉輪番上場，果然馬上就有另壹位主簿滿臉仁厚地站起身來：“諸位大人不要忘了自身職司，不要因為情緒激動，而影響了陛下重修兩國之好的初衷。”
　　雙方拂袖而去，茶話會就此結束，高層官員們已經亮明了身段，而真正在談判桌邊打架的事情，都是交給屬下那些勞心勞力的下層官員來做。
　　只是談判陷入僵局之中，壹時不得前行。而北齊使團那位壹代大家莊墨韓，入官與太後說過壹次話後，便極少出來見人，範閑倒有些納悶，那位老爺子是來度假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