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前夜

　　安靜的大廳裏，祖孫二人壹時無語。院子裏，京都來人采購的花茶堆放在壹角，袋子裏的茶香花香味緩緩滲了出來，將滿院的花香都比了下去。花樹之間，幾只黃粉蝴蝶上下翻舞，花樹之上，偶爾傳來幾聲雛鳥初鳴之聲，十分清脆。
　　“去吧，雛鳳終有初啼時，妳已經大了，總要去見見世面。”老夫人接著微笑說道：“只是妳壹個人去京都，小孩子家，只怕要受不少委屈，妳能受得了嗎？”
　　範閑知道奶奶說的是什麽，甜甜笑道：“二姨娘這些年對我挺好的，還經常送些東西過來，奶奶不用擔心。”
　　老夫人笑著搖了搖頭，知道這個外表沈穩，實則古靈精怪的小家夥內心深處壹定不是這般想法，摸了摸他的腦袋，沈默了壹會兒，忽然嘆息道：“如果……將來有什麽事情，看在我和妳父親的份上，多忍忍。”
　　“嗯。”範閑微笑著點了點頭。
　　“按我的本心來說，是不願意放妳去京都的。”老夫人很慎重地說著：“只是……妳總還是要去京都，所以我要交待妳壹些事情。”
　　“閑兒聽奶奶吩咐。”
　　“還記得四年前的周管家嗎？”老夫人微笑望著他。
　　範閑心裏咯噔壹聲，不敢直視奶奶的雙眼，半晌之後，才苦笑說道：“當然記得。”
　　這聲應答之後，祖孫二人便算是把這層紙捅破了。老夫人正色道：“妳這孩子沈穩聰明，本來不需要擔心什麽。但那次事情，便看得出來，妳的心性還是過於純良了些。”
　　範閑心裏嘆息了壹聲：“純良難道不是褒義？”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老夫人微瞇著的雙眼裏寒光微作，冷冷說道：“妳若真要去京都，便要依我壹樁事情。”
　　“什麽事情？”範閑隱隱猜到。
　　“心狠壹些。”老夫人似乎有些疲憊，往後靠去，倚在太師椅上養神，“這個世道，看似太平，但如果妳心不夠狠，終究還是自己吃虧。”
　　範閑沈默著。其實他不是壹個好好先生，只是在淡州壹直沒有機會表現出自己陰暗的壹面，所以聽著老夫人的訓誡，心中明白，這是金玉良言。
　　老夫人半閉著眼睛，說道：“當年妳的母親何其聰慧，但就是心地太善良，才落得……”她忽然睜開雙眼，盯著範閑壹字壹句道：“寧肯自己去害死別人，也不要讓別人害死自己。”
　　範閑用力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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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去收拾壹下吧，妳父親催的急，只怕京都裏真有什麽事情。”老夫人滿臉溫柔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壹起度過十五年的小孩子，“我不去京都，就在淡州，如果……在京都過的不好，有人想欺負妳，妳想回來就回來。”
　　“哎。”範閑應了壹聲，站起身來逕直往自己的臥室走去，沒有多說什麽。
　　進了房間，他沈默地坐到床上，扯起被子抹了抹臉，抹得自己頭發大亂，低聲自言自語道：“娘的，居然差點兒哭出來了，奶奶真會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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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入夜，房間裏的燈幽幽亮了起來，範閑面無表情，提筆給京都的妹妹寫信，告訴她自己即將到來的消息，寫完了之後，才想到這郵路驛馬只怕比伯爵府的馬車快不了多少，說不定她剛收到信，自己就已經到了京都，似乎沒什麽必要。
　　但範閑是個很節約自己精力的人，既然已經寫了，那就順手封進信封裏。他正準備喊思思明天記得寄信，壹扭頭，卻看見自己的大丫環思思正若有所思地在旁邊撐頜，看著自己發呆。
　　“思思，想什麽呢？”他把信封在丫環面前晃了晃。
　　思思壹下醒了過來，窘羞道：“沒什麽。這是寄給小姐的信？那給我吧。”
　　範閑把手縮了回去，頗好奇地看著她：“怎麽了？”
　　思思想了想，終於鼓足勇氣問道：“少爺，妳要去京都了，是不是很高興？”
　　範閑坐直了身體，微笑望著她：“怎麽忽然問這個？”
　　“少爺，聽說京都的人都很壞。”思思咬著下嘴唇，不知道該不該說，“而且……您畢竟沒個身份，去京都府裏，在二太太面前，只怕不好過。”
　　範閑哈哈笑道：“原來在擔心我，我躲著她就是了，將來就算在京都裏混不到什麽出息，也可以去開醫館養活自己，不在伯爵府呆著就好……我啊，其實也只是想去京都看看。”
　　思思說道：“少爺才不會壹世碌碌無為，少爺看了這麽多書，明年考科舉，壹定能中，將來做大官，光宗耀祖。”
　　看著她說話的認真模樣，範閑微微壹笑，沒有接話，他心裏對於光宗耀祖根本沒有絲毫想法，內心深處，對於京都的便宜老爹著實沒有什麽感情，這和與奶奶的相處分別太大。
　　“少爺為什麽不願意帶我去京都呢？”這才是思思真正憂愁的地方，她可憐兮兮地望著範閑，“京都那些丫環壹定都是聽二太太的，妳身邊沒個可靠的人，可怎麽辦？”
　　範閑嘆了口氣，思思比自己還要大兩歲，放在別人家只怕早就許出門去了，只是因為自己兩世人生，所以暗底裏顯得成熟穩重許多，反而讓思思覺得自己十分可靠。
　　他看著思思正色說道：“正因為我不知道京都是什麽模樣，所以我才不可能帶著妳走。”
　　思思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想到以後和少爺天各壹方，只怕再無相見之期，心頭微酸，趕緊扭過臉去，收拾書案上的東西。
　　範閑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中也是壹片黯淡，但知道自己根本無法說些什麽。
　　京都那裏或許有很好的風景，有許多有趣的人或事，但壹定也會有明處的刀槍，暗處的弩箭。自己願意冒些小危險，去經歷這些，因為既然有第二次人生，那就斷沒有在小小淡州城裏孤守終老的道理。但是他沒有把握能夠保護身邊的人，所以思思是不可能跟著自己走的。
　　晚上，他悄悄去了壹趟雜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