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三十壹章 市恩

　　楊帆走下芙蓉橋頭，立即對任威道：“馬上讓我們負責北面生意的人到長安來壹趟，我要親自見見他們，當面商量個解決辦法出來！”
　　“遵命！”
　　任威答應著，緊跟著楊帆的步伐，見他面有不豫，任威略壹遲疑，還是忍不住問道：“宗主，您……方才與沈公子會晤，沒有什麽不愉快吧？”
　　楊帆睨了他壹眼，任威心頭壹凜，慌忙垂首道：“屬下多嘴！”
　　這時候在曲池江畔的侍衛牽來馬匹，楊帆扳鞍上馬，雙腿輕輕壹磕馬鐙，便向前輕馳出去，任威趕緊躍上戰馬，與其他侍衛緊隨左右。
　　楊帆沿著曲池江畔輕馳出壹箭之地，這才緊了緊韁繩，換成信馬由韁，喟然長嘆道：“我真是不明白，他為何對我突然有了那麽濃的戒備與敵意。”
　　馬兒緩緩而行，江畔芙渠濃綠，在荷葉間擺著尾巴悠閑來去的水鴨壹見馬兒靠近，便向深處遊去。任威策馬追在楊帆身側，眉頭緊蹙，欲言又止。楊帆乜了他壹眼，道：“妳有話說？”
　　任威鼓起勇氣道：“宗主，屬下本不敢僭越。只是事關宗主安危，屬下不得不冒昧進言提醒宗主，沈公子與宗主您或者有壹份交情在，可是姜公子對沈公子還有伯樂之恩呢，結果又如何？
　　隱宗是沈公子壹手創建的，他能在姜公子眼皮子底下悄然發展出這麽大的勢力，最終逼得姜公子黯然下臺，心機手段實是了得，如果他想對宗主您有所不利……，屬下請宗主千萬註意自身安危。”
　　楊帆笑了笑，對此不予置評。他只是望著湖心輕輕蕩過的壹葉扁舟，悵然道：“顯宗承認隱宗的存在，與隱宗分置使命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要重演沈沐與姜公子的故事，卻不想我與他終究是漸行漸遠……”
　　沈沐站在芙蓉樓上，看著楊帆壹行人漸行漸行，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黯然說道：“金海，我現在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藍金海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的身邊，聽了沈沐這句話，他只是欠了欠身，壹言未發。
　　沈沐揮了揮衣袖，轉身向樓下走去。“噔、噔、噔……”，腳步聲中，沈沐沈聲吩咐道：“從現在起，對顯宗全面戒備，不得有絲毫懈憊！”
　　……
　　豆盧欽望雙手虛拱，隨著壹名執拂塵的小內侍亦步亦趨地走進彩絲院。
　　彩絲院內絲竹聲聲，臺上正有壹名彩衣歌女縱聲高歌，歌喉婉轉，十分動聽。這名歌女正是高力士的姐姐，教坊司大供奉如眉大師的親傳弟子，如今她已出落成了楚楚動人的大姑娘。
　　據說，她現在的歌樂造詣已直追如眉大師，是如眉大師弟子中最有希望成為大供奉的壹個。雖說她能頻頻出現在宮廷中為帝後演出不乏她的弟弟高力士從中出力，不過她的才藝確也十分出色，李顯聽得十分入神。
　　稱帝以來，歷經半年多的時間，李顯和韋後終於提拔起了壹批絕對忠於他們的宮娥和太監，雖然對於整個宮廷的人數來說，這麽點人連百分之壹都不到，但是他們至少可以保證帝後有比較私密的生活，而不至於任何壹點風吹草動都能馬上傳出宮闈了。
　　此刻侍候在彩絲院裏的就是李顯和皇後最信任的壹班人，所以聞聽豆盧欽望求見，李顯才讓人把他帶到這兒來。壹見皇帝正聽得入神，豆盧欽望慌忙擺手制止那名內侍為他唱名，而是躬身立在壹旁，狀極恭謹。
　　李顯聽罷壹曲，拍手叫好，欣然吩咐道：“來啊，看賞！”
　　韋後把明媚的眼波輕輕壹脧，瞟見壹旁垂手恭立的豆盧欽望，便微微側了身，對李顯道：“聖人，豆盧仆射來了。”
　　“哦？”
　　李顯仿佛這才看到豆盧欽望似的，扭頭笑道：“豆盧愛卿，妳來了啊。”
　　豆盧欽望慌忙橫跨壹下，站到李顯對面，長長壹揖道：“老臣豆盧欽望，見過陛下。”
　　“來人啊，為豆盧仆射看座！”
　　李顯剛剛聽罷壹曲天籟之音，心情很好。他笑吟吟地吩咐了壹句，對豆盧欽望道：“豆盧愛卿啊，妳所獻的那株五百年老參，朕已經服用了，感覺很舒坦。愛卿真是有心了。”
　　剛剛坐下的豆盧欽望趕緊又欠身道：“陛下用著好就好。昔日陛下還在東宮的時候時，老臣就是陛下的宮尹，是陛下的東宮屬臣。那時節陛下少年英發，才華橫溢，就已盡顯明君風範了。
　　國運坎坷，如今有賴陛下，社稷才得匡復，百廢待興，正是奮發圖強時候。陛下本雄才大略，壹旦宏圖大展，無異當世明主，定可中興大唐。奈何卻因病疾所困，不能壹展抱負。
　　老臣每每思及，寢食難安。老臣不懂醫術，不知那老參對陛下的舊疾是否有效，老臣只是覺得這老參拿來補補身子總是好的，陛下若服了覺得還有些好處，那是臣的莫大榮幸。”
　　李顯微笑著點點頭，緬懷著自己當初身在東宮的情形，又看看豆盧欽望的滿頭白發，不由輕嘆道：“朕記得，那時候妳是朕的宮尹，每日盡心輔佐於朕，教授朕治國的學問，與朕亦師亦友啊。唉！壹晃就這麽多年過去了，那時愛卿正當中年，歲月如逝，如今愛卿的年紀也大了。”
　　豆盧欽望只聽得老淚縱橫，他離座而起，長揖到地，哽咽地：“輔佐陛下，本是臣的本分，也是先帝賦予臣的使命，敢不為陛下效死？只是，臣老矣，只能為陛下略盡綿薄之力。
　　江山社稷系於陛下壹身，大唐中興全賴於陛下壹身。為了天下黎民，為了大唐江山，陛下您千萬要保重龍體啊。老臣如夕陽遲暮，卻還希望能追隨明主建功立業、留名青史呢。”
　　豆盧欽望這番表演唱念做打得很賣力氣，不但說得聲情並茂，更是老淚縱橫，看得李顯動容不已。
　　韋後莞爾壹笑，說道：“豆盧仆射確是國朝忠臣，亦為良臣。古有君臣相契者，多以姻緣親近，彼此不疑不棄。可惜卿有愛子，朕的女兒卻都嫁了人了。幸好太平府上還有宜嫁的女子，聽說卿已經與太平結為親家了？這樣好，這樣好，太平是聖人的胞妹，豆盧仆射與太平結親也就等於和聖人做了親戚。”
　　豆盧欽望壹聽，忽然退後三步，撩袍跪倒在地，以額觸地，頓首不語。
　　李顯和韋後齊齊壹怔，李顯忙擡手道：“愛卿何故行此大禮呀？”
　　豆盧欽望以額觸地，恭聲道：“還請陛下先恕過臣不恭之罪，臣才敢言。”
　　李顯道：“愛卿不要如此，快快請起，言語若有不妥之處，朕恕妳無罪便是。”
　　豆盧欽望這才爬起來，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瞞陛下，犬子頑劣，不好讀書，如今雖已成年，卻仍是鬥雞走狗，不學無術。老臣雖然時常提點教誨，奈何卻不見成效。
　　太平公主是陛下您的胞妹，太平公主的女兒也算是天皇貴胄了，老臣怎忍心讓自己的兒子耽誤了公主的愛女，所以有意退婚，請公主之女另擇良配佳偶，壹番苦心，若不剖白，又恐觸怒陛下，所以還要請陛下恩準。”
　　李顯和韋後對視了壹眼，片刻錯愕之後，眸中忽然便露出壹絲笑意。
　　李顯欣然離座，走到豆盧欽望面前，含笑道：“愛卿能不避家醜，果然是忠君體國。不過這婚事嘛，既然已經定下，怎好就此悔婚，壹旦傳揚出去，旁人不知內情，還不知要編排出什麽難聽的話來。在朕看來，少年輕狂，其實也沒什麽，壹旦成了親，自然也就收心了。”
　　豆盧欽望還要再說，韋後突然道：“聖人，豆盧欽望是聖人做太子時的東宮老臣了，說起來與聖人結緣最早，並非外人，妳的那些煩惱，對這些的耿忠老臣又有什麽好隱瞞的呢，不妨直言以告吧。”
　　豆盧欽望有些訝然地看了韋後壹眼，又復看向李顯。
　　李顯咳嗽壹聲，略顯為難地道：“不瞞愛卿，自朕登基以來，因為政略主張與相王和太平頗有沖突，致使太平和相王對朕生出了些誤會。他們與朕是壹母同胞的手足，朕每每思及被骨肉同胞誤解，便痛心疾首。
　　愛卿做過朕的宮尹，又是相王妃的叔父，如果再與太平結為姻親，那與我李唐皇室當真是最親近的人了。朕還希望妳能成為我們兄妹三人的中人呢，相王和太平如果對朕有什麽誤會，愛卿也能及早告知於朕，朕才好與他們溝通誤會，手足和睦。所以，朕覺得妳這門親還是應該結的。”
　　豆盧欽望這才明白李顯用意，想到若非相王與太平冒死相助，天子未必會有今天，卻不想他竟如此處心積慮，天性涼薄壹至於斯。豆盧欽望不禁暗暗心寒，面上卻做出惶恐不勝狀，道：“老臣願為陛下效命！”
　　李顯龍顏大悅，欣然執起豆盧欽望的手道：“好好好！朕就知道，愛卿是不會讓朕失望的。愛卿啊，妳回京壹月有余了，先前朕聽說妳在地方上生了重病，也是因此才耽擱了回京的行程。
　　是以妳剛剛回京時，朕未敢貿然讓妳承擔重任，只恐妳壹路舟車勞頓，累壞了身子。如今愛卿歇養已有月余了，應該可以出來幫朕多分擔些事情才是。朕明白會下旨著愛卿預政，還望愛卿莫要推辭。”
　　豆盧欽望知道這份恩賞全是因為他又拍馬又示忠，今日又答應替皇帝做密探這才得到的回報，心中滿是苦澀的味道，卻還得作出壹副欣喜模樣，拱手稱謝道：“是，老臣壹定盡忠職守，為陛下分憂。”
　　這時，壹個身材高大、年紀很輕的內侍風風火火地向彩絲院走來，看他模樣尚顯稚嫩，可是卻穿著壹身品階很高的宦官袍服，壹路行來，眾多宮娥太監紛紛行禮問好。
　　此人正是高力士，因為在政變之夜的出色表現，他雖年紀輕輕，尚還算是壹個未成年人，卻已經成了宮裏有數的大宦官，自從武則天被軟禁後，看管武則天的要事就壹直由他負責。
　　高力士奔進彩絲園，向李顯急急稟奏道：“陛下，則天皇帝舊疾復發，病情嚴重。”
　　“啊！”
　　李顯吃了壹驚，慌忙問道：“可已傳了太醫？”
　　高力士道：“奴婢已經請了太醫。”
　　李顯急急地道：“快快快，朕馬上與皇後壹同去探望母皇！”
　　高力士躬身道：“奴婢已讓人備好禦輦。”
　　李顯壹聽，便與韋後急急向彩絲院外走去。
　　豆盧欽望聽說武則天病危，也是吃驚不小，壹見李顯倉皇離去，都沒顧得上和他說句話兒，便在後面長揖壹禮道：“臣恭送皇上、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