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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孤獨麥客

歷史軍事

“哚!”壹枝羽箭破空飛來,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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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行路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44

  “停下。”馬車內響起了壹聲蒼老的吩咐。
  車夫熟練地將馬車停住。
  劉崇望下了馬車,舉目四望。
  四周靜悄悄的,壹絲風兒也無。天很冷,到處是呼出的白汽。
  劉崇望甩開隨從欲攙扶的手,信步踱到路邊。
  路邊有幾株槐樹,光禿禿的,樹上有個鳥窩,裏面空無壹物,或許都南下過冬了。
  槐樹下有挖得很深的溝渠,筆直地延伸到遠方。
  渠內有水,表面結了壹層厚厚的冰。
  水渠對面,則是壹壟壟平整好的土地。
  土地分成三大份,壹份是被翻得亂七八糟的休耕地,上面空無壹物;壹份栽有蕪菁,綠殃殃,看著喜人;壹份是麥田,綠色的麥苗頑強地聳立在殘雪之間,只要過完這個冬天,它們就能快速生長起來,在夏日給人們帶來收獲的喜悅。
  “竟是均田?素聞關北百姓稀少,為何願來這河南之地?”劉崇望看了壹會,看出了點眉目。
  竟然是每家每戶六十畝,都有標記,這讓他覺得很是新鮮。
  關中地狹人稠,從前隋那會起,壹丁只有二十畝,這會就沒法說了,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阡陌縱橫,但總體而言,比前朝強得有限。
  均田制啊,這可是北朝賴以強大的根源。
  北周釋放所有奴仆,給百姓均田,北齊也均田,但不徹底,且還有大量奴仆,南朝就更不用說了,世家大族的統治,部曲活得跟奴隸壹樣。
  漢人的王朝,對漢人百姓,竟然還不如胡人王朝對漢人百姓好,不得不說是壹個巨大的諷刺。
  都是掙紮求生,胡人還給我分地,還不許蓄奴,我憑啥為妳漢人世家大族死戰?我那麽賤要上趕著當妳世家的部曲嗎?
  只此壹項,勝負已分矣。
  “劉相倒是好雅興。”戶部侍郎王摶也走了過來,看了看隨山勢起伏不定的農田,笑道:“華州人太多了,百姓願意到河南,本也尋常。更何況壹半以上的華州百姓本就是河南人,逃難過去的,如今有機會回返,自然樂意。橫山黨項的日子也不好過,山中田少人多,收成也不行,河南府如今與白地無異,邵樹德給他們分田,自然個個感恩戴德。”
  “壹時沒想起來,讓王侍郎見笑了。”劉崇望笑了笑,道。
  在土地面前,百姓們是抵受不住誘惑的。哪怕背井離鄉,也毫不猶豫。
  國朝初年,招募健兒戍守河隴,就是因為給地,所以才吸引了不少人遷移而去,其中甚至有從遙遠的青州出發的“長征健兒”,讓人嘆為觀止。
  “劉相是洛陽人,此番可要去洛陽看看?”王摶問道。
  “不去了。仕宦之後,四海為家。”劉崇望苦笑道:“洛陽亦無甚親友了,還去那裏作甚?”
  四海為家,確實是這個年代官員和軍士的寫照。
  士人從四海而來,至長安考學。
  軍士為了討點賞賜,去各鎮當兵。
  朱全忠起事時,到陜虢募兵萬人,到淄青募兵萬人,淮西蔡人更是行走天下,各鎮都能看到蔡兵蔡將的身影。
  十五萬朔方軍,起碼有四到五萬河南人,兩到三萬河北人,兩萬河東、興元、關中人士,外加大量靈夏、河隴蕃漢百姓。
  朔方鎮最強大的野戰軍事機器,竟然大部分是外地人,非靈夏百姓,甚至連西北人都不是,不得不說很離譜。
  或許,這就是募兵。
  “在長安時就聽聞樹德善經營。崤縣是今年才置的吧,竟然就募集百姓耕作了。明歲麥收之後,可得不少糧草。”
  “劉相,糧草多了,對朝廷可不是好事啊。”王摶壹臉愁色。
  戶部侍郎,天生要參與到財計之中。邵、朱二人壹開戰,朝廷吃不消啊。
  他們之所以來到此地,可不就是為了督促轉運財貨麽?可眼下大河已經上凍,只能走陸路了,成本劇增。
  幸好邵樹德承諾明年不用朝廷的漕船了,即便開戰,也不影響朝廷錢糧轉運。
  只此壹點,就讓王摶對他的好感大增。沒辦法,仰賴人家啊!
  關中的錢糧,說到底是不夠支撐壹個京城的。
  天寶八年,諸道儲存倉粟數量不壹,河南道2200萬斛、河北道2100余萬斛、河東道1100余萬斛、關內道800余萬斛、隴右道350萬斛、山南道300萬斛、劍南道200萬斛,淮南、江南、嶺南三道,都只有壹百多萬,太貧窮荒僻。
  到了如今,多年未經戰亂,人煙稠密的河北更是壹騎絕塵,人口估計占到了全國三成、財貨占到了四成,遠超河南,更別說其他地方了。德宗時,運淮南、江南漕米二百萬石到京師,實際只到四十萬石,但幽州壹鎮隨手就“賞”朝廷五十萬石。
  可惜人家上供多寡,完全看自己心情,妳也沒辦法,以至於都要去搜刮江南這個以前根本看不上的貧窮之地了。
  “是啊,糧草多了,邵樹德就更有勁頭與朱全忠開戰了。”劉崇望大笑,但笑得有些苦。
  “劉相,樹德與全忠,誰能贏?”王摶見隨從們離得尚遠,低聲問道。
  劉崇望沈吟良久,方道:“不好說啊。全忠掩有中原十余州,還有魏博羅弘信、成德王镕給他送錢,壹年所得錢糧,當在樹德兩倍以上。人也比他多,更沒那麽多蕃部之類的糟心事,好管。河南百姓兇悍善戰,水運四通八達,樹德若不是靠西域通商撐著,還有諸鎮上供長安,決計比不過全忠,被滅是肯定的。但樹德據有形勝之地,若不犯大錯,不斷疲敝全忠,結果就很難說了。而且還有李克用,得河北者得天下,克用攻成德,全忠焉能不急?唉,這兩人,怕是要將河北打爛。”
  “不說這個了,他倆誰贏都不好,最好不勝不敗。”劉崇望擺了擺手,道:“走,看看邵樹德治下的崤縣風物。”
  劉崇望起了興致,帶頭沿著水渠走了起來。
  遠處隱現壹個村落,破破爛爛的,修補的痕跡非常明顯。劉崇望猜測,這莫不是以前河南府百姓的村莊,百姓亡散之後,被新來之人占據了。
  “殺!”村中傳來壹聲整齊的吶喊。
  劉崇望壹驚,王摶也有些色變。再仔細壹看,原來有數十百姓正在操練。
  他們拿著壹桿粗制濫造的木矛,在武夫的指揮下,像模像樣的列陣。
  村口還有壹些草垛,上面插滿了箭矢,讓二人看了有些心驚。
  “什麽人?”壹名牽著馬兒的中年漢子從村內出來,問道。
  劉崇望止住了欲說話的隨從,道:“我等乃陜州轉運院的官吏,奉聖人之命督促漕運,沿途巡查。”
  “聖人?”漢子有些茫然:“莫不是邵大帥?奉大帥之命巡查?”
  劉崇望:“……”
  他突然想起了河北與淮西。
  天寶年間,河北百姓更多聽到的是安、史二聖。即便平定叛亂之後,河朔三鎮的百姓依然“俗謂祿山、思明為二聖”。
  淮西百姓根本不知朝廷為何物,數十年不知聖人是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
  聖人的名頭,越來越不好使了啊!
  搬來崤縣的華州百姓,可能還知道朝廷,知道聖人,但那些羌胡之眾,莫不是眼中只有“邵聖”?
  若到了這個地步,大義名分似乎也沒啥用了。
  劉崇望有些失落,王摶也有些呆滯。
  傷自尊了啊!長安聖人,何如靈州聖人?
  村中的操練還在繼續。
  這麽冷的天,土團鄉夫的頭頂上冒著股股熱氣。他們有的人才剛蓄發沒多久,很顯然以前是黨項人,壹個個看起來傻呆呆的。但自有壹股兇悍野蠻的勁頭,而且上下尊卑分得很清楚,誰練得不好了,立刻跪在地上,被劈頭蓋臉的鞭子猛抽,居然不敢反抗。
  對頭人的敬畏,已經深入骨髓了。
  村內還有婦人在鍘草。
  壹捆捆的幹草被收集起來,裝上馬車,多半要運往他處。
  “唉!兄長是對的。”劉崇望嘆了壹口氣,再無余話。
  大兄劉崇龜,出鎮廣州,擔任清海軍節度使。已經發回來好幾封家書了,終日寄情山水,偶爾興致來了,巡查壹下地方,看看農田水利,斷斷積年陳案,或者與外洋商人接觸接觸,看起來還是很逍遙自在的。
  劉崇望在朝中本來就受韋昭度、崔昭緯排擠,沒甚實權,現在更不想努力了。
  王摶其實也是個聰明人,對朝廷同樣很失望,但他還是看不開,還想過把宰相的癮。
  有意思嗎?還不如謀個外鎮,當節度使逍遙。
  回去的路上,他們遇到了大隊騎軍。
  車駕避讓到壹邊,讓這些牽著戰馬步行的騎卒先走。
  將旗有兩面,壹繡“拓跋”,壹繡“契苾”。拓跋往東北行,契苾往西走,竟是在此分道揚鑣。
  拓跋仁福!契苾璋!
  劉崇望壹瞬間就想起了這兩個名字。
  拓跋仁福他不是很熟悉,但邵樹德報上來的武散階名單中有這個名字,拓跋仁福是“定遠將軍”,契苾璋則是“雲麾將軍”。
  看拓跋仁福離去的方向,莫不是北渡大河,前往河東?
  這是做什麽?抄掠澤潞、晉陽?不能吧?
  也沒見他們壹人數馬。就壹匹馬,還得步行趕路,如何抄掠?
  “定是助克用攻河北。”王摶壹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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