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心服口服

　　“简医生，神经外科重症病室刚从急诊收入一名脑卒中患者，病情非常危急，请您马上过去。”
　　一名护士匆匆闯入办公室，焦急地说道。
　　简练云当即起身往门口走去：“我这就过去，你把患者情况先跟我说说。”
　　“患者是朋友叫120送到医院的，据说两人相约在郊外钓鱼，上午的时候开始感觉头晕，但并没有引起重视，一直到下午，患者头痛加剧，手脚发麻，突然丧失了意识，昏迷不醒。”
　　“紧急入院后，急诊科检查发现患者头颅CT提示脑干大量出血，出血量已经超过11毫升，患者呈重度昏迷状态，自主呼吸节律极为紊乱，急诊紧急插管上了呼吸机，为进一步抢救转入神经外科。”
　　护士一路口脚不停，将整个情况详述了一遍。
　　“脑干大出血？这可不妙。”简练云脸色顿时变得凝重，她脚步一顿，说道：“你去把罗曼博士也请过来。”
　　“如果要做手术的话，将会是一场大手术，主任现在不在，可能需要他一起上台。”
　　“好的，明白。”护士点点头，转身小跑着离去。
　　简练云很快来到重症病室，看到了昏迷不醒的病人。
　　她前脚刚到，没一会，罗曼博士后脚也赶到了。
　　简练云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将目光转到了CT上，专注地看了起来。
　　罗曼博士凑过来一看，不禁眉头紧皱。
　　“脑干出血可是最凶险的脑卒中，这位患者情况很不乐观。”
　　“是的，”简练云一脸平静道：“脑干出血病死率极高，出血量5毫升以下死亡率高达70％，出血量5毫升以上死亡率大于90％，出血量超过10毫升，死亡率几乎达到100％。”
　　“而这位患者出血量高达11毫升，我们可谓是与死神在竞跑。”
　　罗曼博士赞许地点点头：“时间就是生命，他随时都有呼吸心跳停止的可能，保守治疗几乎不可行，必须手术治疗。”
　　“可是手术治疗也面临巨大风险，这一点我们必须告知家属，看看他们的决定再说吧。”
　　罗曼博士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为什么要家属来决定，病人已经出现大出血，神志不清，手术决定权难道不是由医生来决定，掌握在医生手中吗？”
　　“呃，这，国情不同，在华夏，我们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一旁的主治医生脸色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为什么？难道家属能比医生更专业？我们可是全球最好的医生了。”罗曼博士一脸的不可思议。
　　“将决定权交给家属很危险，那万一家属由于自身的局限，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同意手术呢？”
　　主治医师挠了挠头，悻悻然道：“这种情况也是有发生过的。”
　　“哈？”罗曼博士更加震惊了，连忙问道：“那这种情况下导致患者失去生命，谁来负责？”
　　主治医师脱口而出：“那自然是家属负责。”
　　“我的上帝啊，”罗曼博士瞪大了眼睛：“在鹰国，如果是紧急救治，医生会诊后，就可以做出判断，只需要把病情和治疗情况告诉家属即可。”
　　主治医师疑惑地问道：“那如果家属不同意手术呢？”
　　罗曼博士断然道：“决定权在医生手上，如果家属不同意，我们也要做手术，如果听了家属的话，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没有做手术导致患者死亡，医院将负连带责任。再说，见死不救也违背了医生的良知。”
　　这回轮到主治医生震惊了：“还有这种事？看来我们的医疗制度差异确实很大。”
　　罗曼博士一脸严肃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专业的人做专业的决定，才是正确的行为。”
　　简练云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开口说道：“还是让我们专注到患者的病情上吧，我去跟家属沟通，应该能够说服他们做手术。”
　　刚来到病房外，一个中年妇女就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喊道：“医生，救救我老公，他还年轻，才42岁，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孩子都在读书，我们离不了他。”
　　简练云微笑着将病情说了一遍，讲得非常仔细，尽可能将方方面面都解释清楚了。
　　“患者现在病情非常危急，需要手术治疗，手术的话，也有很大风险，但不是没有一丝希望。”
　　家属一听，顿时急了：“那还等什么，马上做手术吧。我家老周可拖不起时间。”
　　她拿着同意书，正要签字，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文件抢了过去。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手中拿着文件，身后跟着两个面色焦急的老人，神色不善地斥责道：“怎么着？你就这么想我哥死？”
　　“我哥的情况这么凶险，万一手术失败，变成植物人怎么办？你会照顾他一辈子吗？”
　　妻子怯怯地说道：“医生说手术有希望成功。”
　　胖妇人冷笑一声，一脸的不屑：“昆市就是个小地方，这里的医生能厉害到哪去，幸好我过年回家，才没让你把我哥害死。爸妈，你们说是不是？”
　　两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出声。
　　胖妇人气焰更加嚣张，得意洋洋地说道：“我问了在海市三甲医院工作的老同学，他也是医生，知道情况后说手术治疗意义不大，难度太高，很容易失败。”
　　“到时候岂不是人财两空？你倒是可以跑路，留下我两个可怜的侄子怎么办？”
　　简练云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其实这个手术我做过很多次，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胖妇人对医生倒是不敢过于放肆，冷冷道：“医生，这事我们来决定，我跟爸妈商量好了，准备请我同学联系海市的专家，尽量请专家过来做手术。”
　　简练云看着妻子，问道：“你是患者的配偶，是第一手术签字人，你要做手术吗？”
　　妻子看了看一旁的公婆和小姑，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简练云心中叹了口气，如果按照她平时的做法，此时应该是转身就走，等家属做出决定再说。
　　但是，不知道为何，她脑中突然浮现出患者昏迷不醒的样子。
　　与此同时，罗曼博士说过的话也一一在脑中闪过。
　　“手术的决定权应该掌握在医生手中。”
　　“见死不救违背了医生的良知。”
　　简练云心中瞬间下定了决心，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离去，而是走到胖妇人面前，微笑着询问道：“我想问一下，你同学是海市哪家医院的医生？”
　　胖妇人一脸得意道：“瑞基医院，怎么样？这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医院，回头我从那里请个专家过来做手术，不比你们强多了。”
　　简练云淡淡一笑：“噢，忘记说了，我来昆市之前，就在瑞基医院工作过，我爸是肿瘤科主任，我从小就在瑞基长大，所有科室的叔叔伯伯我都认识。”
　　“神经外科从上到下我都熟，这几年也没听我爸说新来什么厉害的人物，不知道你想请的是哪位专家？”
　　“如果你知道名字的话，不妨告诉我，不用你同学出马，我就可以替你请过来。”
　　胖妇人顿时懵逼，老同学说是要帮她请专家，但没告诉她到底是谁。
　　她脸色又青又白，嘴唇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简练云又开口道：“如果你信不过我，想要找神经外科的专家，并不需要舍近求远。”
　　“事实上，鹰国最好的医院克利夫兰诊所的神经外科主任，罗曼博士这几天就在我院学习交流，如果由他来给患者做手术的话，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胖妇人瞬间震惊了，好一会才颤声道：“鹰，鹰国的专家吗？那可以啊，省得我去海市请专家耽误时间了。”
　　一旁的两位老人也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简练云见似乎有戏，便把罗曼博士叫了出来。
　　果然，穿着白大褂，一副异国风情的罗曼博士一露面，只说了几句哈喽，你好，就把病人家属给震住了。
　　不过他很快又回去了，从露脸到消失，全程不超过一分钟。
　　但病人家属已经彻底放下心来，几乎是欢呼雀跃着，光速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简练云暗暗摇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现在救人要紧，她来不及多想，立即开始术前准备。
　　此前，她做过的几次脑干出血内镜手术，都是10毫升以下的出血量。
　　虽然都很顺利，但跟11毫升出血量的手术，难度上还是有些差距。
　　对于神经外科医生而言，普通的开颅手术已经非常复杂危险，在脑干上动刀，更是难上加难。
　　脑干的重要核团一旦受损，患者随时会在手术中死亡。
　　脑干手术是神经外科领域公认难度最大的区域，在国内多数医院被视为难以完成的手术。
　　哪怕是经验再丰富的神经外科专家，也不敢说自己有完全的把握。
　　更不用说是出血量超过10毫升，死亡率高达百分百的脑干手术了。
　　这对她来说，也是一场严峻的挑战。
　　简练云想到将要面对的困难，不但没有任何退缩之心，反而浑身颤栗，激动得头皮发麻。
　　她将率领团队，闯一次生命禁区，向着神经外科领域最高难度的手术发起挑战，为患者和他背后的家，去拼那仅有的一丝生还的希望。
　　这不就是她身为医生的意义所在吗？
　　病人很快被推进手术室。
　　罗曼博士一直在滔滔不绝地指导着手术的方方面面，哪怕到手术室刷手的时候，也没停下来。
　　“年轻的女士，你的勇气我非常佩服，既然你有信心做主刀，那我只能提醒你一下，精准定位是最难的部分，其次就是手术中的操作，但最重要的还是保持手感的稳定。”
　　“在极高的放大倍率下，外科医生的基本功将会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见过很多天才横溢的年轻医生，但由于积累不够的原因，他们无一例外，在高倍镜下都有不同程度的手部震颤，常常要中断操作，停下来调整。”
　　“在神经外科领域，要做到对器械操作稳如泰山，一方面是久经沙场，心理素质过硬，另一方面是持续性的科学训练。”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40多岁才能成为神经外科专家的原因所在，在显微镜下做手术，太精细了，要求太高，只有经过十几年的锻炼，才能达到五六个小时双手纹丝不动。”
　　简练云笑了笑，说道：“罗曼博士，谢谢你的关心，其实我已经三十了，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年轻。”
　　“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成为神经外科医生才五年，但我有多年的颅底肿瘤手术积累的丰富经验，加起来也超过十年。”
　　“另外，我6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家解剖青蛙和兔子，从那时起，我们家吃的所有肉，都是我解剖的。”
　　“说起来，不是你提醒，我还没有意识到，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已经做了十几年的手术了。”
　　她长舒了口气，抛下这句话，转身走进手术间。
　　“开颅显微镜下脑干血肿清除术，开始。”
　　站在主刀位置，简练云简洁地下达着开始的指令。
　　当病人的大脑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消失了。
　　神经内镜在她手中似乎有了生命，轻快而流畅地前进着。
　　很快通过颅底找到了脑干，这里四处都是密集的神经组织，稍有不慎就会给患者带来生命危险。
　　简练云双眼盯着显微镜，一眨不眨，轻柔地避开了神经密集处。
　　在一处浅表血肿就要破土而出的地方，她找到了手术入路突破点。
　　她的动作变得更轻，也更温柔，在方寸间之间辗转挪腾。
　　脑干被轻轻划过，切开了一个口子。
　　简练云拿起吸引器，准备将里面的血肿引流。
　　然而，吸引器吸了吸，却一点不起作用。
　　仔细一看，原来里面的血肿已经凝结成块，根本吸不出来。
　　简练云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怎么办？
　　要怎样才能把里面的肿块吸出来？
　　该死的，为什么脑子里这么乱，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简练云心急如焚，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紧急时刻，旁边突然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用钳子把血块一点一点地取出来。”
　　听到这声音，简练云立即镇定下来。
　　“没错，改用钳子，就像当初取肿瘤一样。”
　　她将手中的吸引器换成了钳子，将血块一点一点地取了出来。
　　当最后一点血块也被取出时，整个手术室发出了一声欢呼。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简练云看了眼时钟，五个半小时过去了，心中一块石头彻底落地。
　　这五个多小时的抽丝剥茧，在整个手术团队的默契配合下，终于成功将患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她放下手中内镜，只觉后背已经湿透，双腿也有些麻木。
　　罗曼博士爽朗的笑声响起来：“简博士，手术很成功，恭喜你了。”
　　简练云微微颔首，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挤出一个微笑了。
　　很快，主治医生接手了后续工作。
　　简练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手术室，罗曼博士紧跟在她身后。
　　门外久等的胖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越过简练云，直扑到罗曼博士面前，惊喜地嚷道：“医生，手术结束了吗？我哥他怎么样？”
　　罗曼博士微笑着点点头，家属们瞬间发出阵阵欢呼。
　　他们将罗曼博士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提问。
　　罗曼博士看着簇拥在自己身旁的家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怒火。
　　“让一下。”他板着脸道，家属们面面相觑，很快让开了路。
　　罗曼博士快步来到简练云身边，指着她，大声地对家属说道。
　　“手术很成功，但我没有给病人做手术，做手术的全程都是她。”
　　“她才是你们应该感谢的人。”
　　“是她，把你们的亲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她是我见过最优秀最努力的医生，比我强太多。”
　　“你们应该相信华夏的医生，他们不比我们差，事实上，我这次来昆市，就是来进修的。”
　　家属们听到了翻译的转述，一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做手术的是昆市的这位女医生，并非这位外国专家。
　　而外国专家竟然来昆市进修一事，也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固有印象。
　　“原来昆市的医生比外国专家还厉害啊。”
　　“真是看不出，年纪轻轻，竟然外国人都对她这么服气。”
　　“太好了，以后要做手术就不用跑海市去了。”
　　家属们再次发出惊叹，不过这次他们把简练云团团围住了，纷纷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胖妇人一脸惭愧地走上前来，低着头道歉：“不好意思，我之前说错话了。”
　　“医生，谢谢你救了我哥的命。”
　　简练云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明亮，嘴角翘起。
　　只觉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