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与血脉无关

　　“殿下，您似乎有些太紧张了……这样下去军心会涣散的，您必须让士兵们明白，跟着您是有好处的……”
　　艾尔德弗莱德觉得这样下去不妙，部队士气相当低，很可能刚接触敌人就得崩溃，于是开始给阿兰里克提建议。
　　“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些粗鲁的士兵……我应该怎么做？”
　　阿兰里克现在说话都不太利索，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激励士气并让士兵们信赖他。
　　但他吹了会儿凉风，脑子已经很清楚了，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难让士兵有什么战心，只是他确实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离狮湖城越近他就越害怕。
　　“克温这个地方……据说是有叛逆的，殿下，似乎有个叫达利昂的在这里自称潘德王室……”
　　利奥弗万男爵与艾尔德弗莱德对视了一眼，一起回头看向了刚刚经过的克温村……
　　半天后，布伦努斯带着狮骑士团的一千两百人也来到了克温村北部。
　　随后，他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喧闹与惨状。
　　整个克温村北部区域几乎家家起火，到处都有孩童啼哭，不少村民在惊慌失措的乱跑，田地里甚至能看到有士兵在当众强暴妇女。
　　四处都有被砍死的平民尸体，受伤流血倒在路边哭号的村民数不胜数。
　　似乎大部分平民都被祸害了，看起来和迦图人进村也没什么区别……
　　唯一没有被祸害的，只有村子中心那些贵族的庄园。
　　导致这一切的，并不是什么山贼土匪——克温村是个近万人的大镇，普通的山贼土匪可没能力祸害这样的地方。
　　祸害克温北部这些平民的，是阿兰里克手下的部队，也包括阿兰里克本人。
　　利奥弗万与艾尔德弗莱德两位男爵都是有作战经验的贵族领主，在他们看来，阿兰里克王子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失措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们打算传授给王子殿下一些适应战场氛围并缓解压力的经验。
　　同时，也包含了让部下提升士气的经验。
　　这些经验，来自于他们以往的亲身体验。
　　在他们初次上阵之前，他们的前辈也是这么教他们的——祸害某个平民村子，纵容部下烧杀抢掠强暴妇女。
　　做完这一切之后，基本上就不会再畏惧战争了，部下也都会乐意追随，确实能提高士气，还能补充军需。
　　是的，烈狮王国西部地区的贵族们，大多数都是这么做的，而且这么做似乎也确实有效。
　　至少肯定能让手下的士兵充分理解到‘好处’。
　　但一般的贵族可不会祸害克温这样的大镇，顶多在一些偏远小山村搞事情。
　　不过，王子毕竟不算是一般的贵族——小贵族祸害小村子，一个王子当然得有点大场面才符合身份。
　　当然了，克温这样的大镇，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进行劫掠，所以利奥弗万提到了达利昂……
　　为了剿灭叛逆，当然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怀疑有人窝藏叛逆，所以要排查每个平民，搜查每栋房屋，这也是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于是，当阿兰里克在艾尔德弗莱德怂恿下，亲手用火把点燃了一栋平民房屋的同时，他手下那些士兵们立刻就激动了……
　　每个士兵都明白了王子殿下的意思，他们确实在瞬间变得‘士气如虹’，一边喊着“誓死追随王子殿下”，一边精神百倍的冲向了那些平民的房屋。
　　然后，大量平民被劫掠，女孩被侮辱，房屋被烧毁，财物被掠夺……
　　阿兰里克现在确实不怎么害怕了，他似乎还有些上瘾——他正在亲手对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施暴，身旁是两个同样兴致盎然的男爵在帮忙。
　　想要学会善良可能需要一生，但学会邪恶却只需要半分钟而已。
　　越过道德的大门，把藏在门内的良心吃掉，也仅仅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
　　原本一直安定平和的克温村，就这样被摧毁了一大半，庄园里的贵族们无法对抗这支庞大的部队，他们只能祈祷这一切能赶紧结束。
　　半天后，他们看到了‘救星’，布伦努斯公爵带着狮骑士团来了。
　　但随即他们就失望了——狮骑士团的人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仿佛正在发生的惨剧完全不存在一般。
　　而布伦努斯本人，也压根不在乎平民们的惨状，他只是直接带人找到了兴高采烈且衣冠不整的阿兰里克。
　　这位王子正一边扎腰带一边从屋子里出来，随后立刻就被布伦努斯让几个狮骑士堵上嘴直接扛走了。
　　布伦努斯甚至都没有理会仍然在房屋里猖狂大笑的艾尔德弗莱德，也没有理会在房屋另一边用鞭子抽打无辜小孩的利奥弗万。
　　在带走阿兰里克之后，布伦努斯带着狮骑士们径直穿过了依然乱糟糟的村子，在村外列阵，然后吹响了集合的号角。
　　号角断断续续的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但士兵们仍然没有全部集合。
　　阿兰里克带着的部队原本应该有三千人，但实际前来集合的，只有不到两千六百人。
　　原本看起来整体素质最差的佣兵团的人反倒是基本到齐了，只缺了五六个。
　　大多数的缺额来自狮骑士团、王城侍卫队，以及艾尔德弗莱德与利奥弗万两位男爵的征召兵。
　　“你们的部队看来军纪不怎么样啊……”
　　布伦努斯斜着眼睛瞥着艾尔德弗莱德与利奥弗万，眼里全是讥讽之色。
　　“布伦努斯大人，不是由王子殿下领军吗……”
　　两个男爵有些讪讪的问着，他们都是布伦努斯的下属，见到布伦努斯只能乖乖听话——他们都知道这位公爵脾气暴躁，顶嘴肯定挨鞭子。
　　“他生病了……马上风。别管那些迟到的了，带上你们的部队出发，我们的目标并不是鹰爪堡，而是狮湖城。”
　　布伦努斯很随意的帮阿兰里克生了个病，然后示意身旁的传令兵吹号。
　　进军的号角吹响，大部队离开克温开始北上。
　　……
　　伯爵夫人的葡萄庄园中，查理斯和达利昂都在这里，克温的许多老贵族也在这里。
　　其实所有贵族庄园都没有被劫掠，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士兵进入贵族的庄园。
　　但克温的贵族们，却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些士兵比土匪更恶劣，土匪都知道别把事情做得太过，能不杀人最好就别杀，但这些乱军却毫无顾忌。
　　达利昂早就忍不住想冲出去拼命了，是查理斯死死的抱住了他。
　　当初达利昂被酒鬼团无意中解救了之后，就遇到了从伯爵夫人庄园出来准备跑路的查理斯。
　　然后查理斯发现达利昂和他的几个手下被关在囚车里没人管，本着敌人抓的人多半是朋友的原则，查理斯把他们放了出来。
　　于是，在知道查理斯是李昂手下的骑士之后，达利昂也就成了查理斯的朋友，还提及了埃里克正在建设狮鹫骑士团驻地。
　　于是查理斯也去那个遗迹看了一趟，不过他没遇上埃里克，埃里克那时候已经去长河镇解救戈德里克了。
　　所以查理斯就留在了克温等埃里克的消息——查理斯是侍从出身，很会察言观色，他能看出来达利昂的性子，也能意识到李昂安排埃里克跟着达利昂肯定是有原因的。
　　后来听说埃里克救出了戈德里克，查理斯也就放下了心，没有急着离开。
　　伯爵夫人也乐意让查理斯呆在自家庄园里，她现在对查理斯相当好，从小缺母爱的查理斯确实也有点舍不得走。
　　结果一待就待到了现在。
　　查理斯从小跟在奥登伯爵身边，见过各种贵族的嘴脸，这种贵族祸害村子的事他听说过很多，当然不会冲动。
　　“查理斯，别拦着我！他们既然是要抓捕我，我出去就是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都是无辜的平民！”
　　达利昂牙都快咬碎了，他知道那支部队是以“追查叛逆”的名义进入了克温村，但他不能理解，烈狮王国的贵族为什么要这么祸害本国的平民？
　　烧毁房屋、抢劫财物、强暴妇女、残杀无辜，这些破事和追查叛逆有什么关系？
　　“别冲动……达利昂，你出去只能送死，于事无补，别冲动！”
　　查理斯死死的禁锢着达利昂不让他动弹。
　　查理斯也不知道那些贵族为什么要祸害平民，反正奥登伯爵没这么做过。而且据他所知，阿尔玛、利奥弗里克、李昂、戈德里克等等这些东部地区的贵族全都没这么做过。
　　似乎这是西部贵族的特色？
　　查理斯也不明白，为什么战争比较少的西部反而会形成这样的风气……
　　“查理斯，放开我……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潘德王室的血脉而来！让我出去，我不想因为我而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平民！”
　　达利昂觉得这支部队是以追捕他的名义而来的，他现在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王室血脉？哼……达利昂，他们并不是为了抓你，没人在乎什么血脉，他们只是为了用这个借口劫掠平民而已。”
　　伯爵夫人走到达利昂面前：“但你要是出去了，他们就会以窝藏叛逆为由劫掠我们的庄园！”
　　被查理斯紧紧箍着的达利昂停下了挣扎，安静了下来，似乎有点懵。
　　在这以前，克温的贵族们，包括伯爵夫人在内，从不会理会达利昂的复国大业，甚至都不会和他打什么交道。
　　但他们都认识达利昂。
　　只不过，在他们眼里达利昂只不过是个正直但毛躁的孩子，管他什么潘德血脉王室身份，他们都不想理会。
　　但阿兰里克的部队以“追查叛逆”为由祸害村子的时候，他们联手控制了达利昂。
　　这并不是为了把达利昂供出去，而是不想让达利昂带人出去拼命，免得为克温村带来更多的祸端。
　　这些老贵族经历丰富得很，他们很清楚，这些乱军其实并不是达利昂招来的，阿兰里克只是随便找了个名义劫掠克温村的平民。
　　只要达利昂不出现，阿兰里克的部队就不至于攻击贵族的庄园。
　　但如果达利昂冲动的出现在了阿兰里克的部队面前，那么他们这些贵族的庄园，也很有可能被“彻底搜查”。
　　所以，他们带着达利昂躲进了伯爵夫人的庄园。
　　现在，这些贵族正一起咒骂着那些可耻的乱军，咒骂着狮骑士团，咒骂着阿兰里克王子，顺便还咒骂了生出这个祸害的乌尔里克国王。
　　或许克温的贵族平日里对平民们并不太亲切，但眼下所有人全都极为愤慨，克温这个原本极佳的养老地，现在一下子变得水深火热满目疮痍，换谁都愤怒。
　　“达利昂，你以前寻求支持的时候，好像说过你是某个骑士团的继承者……你是打算重建骑士团吗？”
　　伯爵夫人在此时突然提起了这个事情，在场的贵族们纷纷停下了不断咒骂的声音。
　　达利昂也不再挣扎，安静了下来。
　　“是的，我要重建狮鹫骑士团……夫人，我是潘德王室血脉……您见过这枚戒指么？”
　　达利昂举起手，把戒面转向外侧示意了一下。
　　“这狮鹫倒像是李昂男爵的旗帜……达利昂，如果你愿意组建骑士团保护这个村子，我倒是乐意提供钱粮支持你。但这和你的什么王室血脉毫无关系——看看外面那位王子都干了什么？他也是烈狮王国的王室血脉……我只是希望这片地方能得到保护。不过，如果你只是想以你所谓的血脉身份寻找贵族的支持，那我希望你离开克温，别再回来，免得再次给这些祸害提供借口。”
　　伯爵夫人并没有很在意达利昂的戒指和身份，她只是很纯粹的不希望克温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错，我们愿意支持一个保护村子的骑士团，但别再提什么王室正统……”
　　“对，就像号角召唤游侠团那样的，不参与权力争斗……”
　　“听说查理斯的弗莱彻村也组建了一支长弓队……”
　　“如果只想争权夺利当国王，那就去其他地方去碰运气吧，年轻人……”
　　其他的贵族们沉默了一会，随后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他们与伯爵夫人的想法基本一致。
　　达利昂愣愣的看着伯爵夫人，然后转头看了看查理斯，他有些懵，这与他一直以来所接受与想象的完全不同。
　　“与血脉无关……与血脉无关吗……查理斯，你也不在乎血脉正统吗？你是因为什么效忠于李昂大人？”
　　达利昂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至高王戒指，喃喃的问着。
　　“我可不懂什么血脉……李昂大人曾无私的帮助我报了杀父之仇，所以我效忠于他，并宣誓永不背叛。”
　　查理斯缓缓的摇着头：“我父亲也没什么高贵的出身……而且他曾经说过，愿意保护平民的才是真正的骑士，这与血脉出身毫无关系，所以他成为了号角召唤游侠团的大团长。”
　　“保护平民才是真正的骑士……我明白了。夫人，各位，我会组建骑士团保护这个村子的……”
　　达利昂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环顾了一圈庄园中的人们，随后将戒面转了回去，戴上了头盔。
　　“但在这之前，我应该先做一个合格的骑士。查理斯，我们一起去清理掉外面那些祸害吧……他们的大部队似乎离开了，而那些还舍不得走的，我们应该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村外远远的传来了代表进军的号角声，达利昂对这些军事信号还是很熟悉的。
　　查理斯点点头，摘下了背上的双手剑，与达利昂并肩走出了庄园。
　　……
　　凯德伦实在是没想到，烈狮王国的大部队会这么快就兵临城下。
　　他在狮湖城里有些忐忑，因为他手下那群由无赖骑士构建的军团并太适合守城——狮湖城的民众不会帮助他们。
　　不仅不会帮助，反而还会敌视他们。
　　因为那些黑社会入城后不是打家劫舍就是偷鸡摸狗，导致狮湖城家家关门闭户，大白天的街上连条狗都没有。
　　虽然凯德伦一直约束着他们没干出什么太过于暴虐会导致天怒人怨的事儿，但狮湖城的市民们仍然对他们极为不待见，就差有个勇敢点的市民登高一呼举旗起义了。
　　城外是布伦努斯公爵率领的接近四千人的大军，而且基本上整个狮骑士团都在这里，凯德伦心里当然是发毛的……
　　他知道，最近这些年来，这支一千八百人的狮骑士团，在平原野战中基本上没有任何对手。
　　狮骑士团那些身手非凡的重装骑士成建制冲锋的时候，就是一片钢铁与骑枪构建的洪流，整个大陆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能在野战中抵挡狮骑士团冲锋的部队。
　　所以他现在连跑都没法跑，出城在野地里就是必死无疑。
　　但守在狮湖城似乎也没什么好结果，说不定布伦努斯开始攻城的时候，城里就会出现市民暴动了。
　　绝望的凯德伦无法理解，乌尔里克难道不在乎烈狮城的安危了吗？为什么他会将直属精锐部队全都派出来？
　　而且他为什么不先夺回长河镇？为什么会直接来狮湖城？
　　留给凯德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布伦努斯的大军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事实上凯德伦见到大军的时候就直接升起了王国的烈狮旗帜，并在城头摇起了白旗……
　　他并没有公开宣称追随厄休拉，到目前为止，凯德伦依然算是王国的封臣。
　　但布伦努斯就像完全没看见城头的旗帜一般，这位公爵甚至都没有派任何使者前去询问一句。
　　他直接派出了艾尔德弗莱德与利奥弗万，用狮骑士团为督战队，逼着两位男爵带他们的征召兵开始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