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宮。
　　巨大的雪片在天外湧出的火光的映照下象凝血的冰晶，整個天界被這飛揚的紅色充滿，冰雪折射著火焰，象紅寶石般的在空中閃耀，這些紅亮的星塵在宇宙間飛旋，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和極美的姿態沖毀著它們面前的壹切物體，諸神的宮殿在這狂潮中支離破碎，分崩瓦解。
　　在這毀滅的狂舞中，諸神驚慌的躲藏，他們分明聽見那個天地間的狂笑聲，縱是颶風也無法蓋過，在靈霄殿的頂端，那個身影立著，背後是燃燒著的天穹，他巨大的陰影隨著火焰的升高移向整個天庭。
　　天宮另壹處。
　　“豬八戒！妳飛的慢壹點！”天界壹處，小白龍叫著，她已化成了人形，迎面而來的飛旋的冰雪鋒利無比，劃破了她的衣裳和臉頰，她不得不閃避遮擋著。而她的前面，豬八戒卻不管不顧的向前直飛，任憑臉上身上被劃出無數血印。
　　“天上也沒有吃的搶，也沒有高老莊，妳怎麽急成那樣，象要去見媳婦？”
　　“回妳的東海去，我沒要妳跟著我！”
　　“嗬喲，學會耍酷了，告訴妳豬八戒，孫悟空不在，我可不會再讓妳逃了，師父的魂兒壹天找不回來，妳壹天別想溜號！”
　　豬八戒四處張望著：“糟了，天宮變成這樣了，星辰全都被天外颶風吹移了位置，找不到銀河了，糟了，糟了。”
　　“什麽時候了，妳還有閑心看星星？妳和孫猴子都有這怪毛病，壹個晚飯要對著西邊吃，壹個半夜不睡覺看星星，那個沙和尚也不是很正常，整天拼著些破碗片唉聲嘆氣！”
　　豬八戒卻不理會她，只顧四下找尋，小白龍還沒見他這麽急過，看著他肥大的身軀四下亂撞，東張西望把兩只大耳甩來甩去，很是滑稽，不由想笑出來。
　　忽然豬八戒站住了，眼睛直盯住壹處。
　　小白龍壹看，風雪迷漫中，隱約有壹顆銀色的星在遠處閃耀。
　　豬八戒直飛了過去，小白龍忙跟上去。
　　近了，豬八戒落下雲頭，看著眼前的東西出神。
　　小白龍趕上前壹看，那是壹顆桂花樹，風雪中已變的光禿禿的，在高處壹根枝杈上，有壹個燈籠，內放著壹顆明亮的銀星。
　　那樹幹上，還隱約刻著什麽。
　　豬八戒沖上去，抹去樹身上的雪。
　　那上面，是幾個字：“天篷，家就在前面，阿月。”
　　豬八戒站在那兒，楞楞看著那幾個字。
　　他突然猛沖入前方的風雪中。
　　小白龍滿心疑惑，也只能跟上去。風雪幾乎使她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豬八戒站在前面，她沖到他身邊，叫：“豬……”
　　她停住了，豬八戒正看著前方，她從來沒見過豬八戒那樣的眼神，象風雪壹樣紛雜，那紛雜中，卻有星辰壹樣明澈的東西。
　　那是他眼中映出的人影。
　　壹個白衣的女子。
　　“暴風已經沖毀了銀河，我們幾十萬年築起的家園。”白衣女子望著懷中的玉雕般的小兔兒說，“天篷回來，要找不著家了，不過沒關系，我會壹直在這兒等他，我在這裏，他就不會沒有家，火焰快要燒過來了，玉兔兒，妳走吧，到下界去，那兒有許多天界見不到的神奇，如果有壹天，妳見到了天篷，請妳告訴他，阿月在這等他，讓他回家。”
　　她撕下壹片衣角，將玉兔兒裹在其中，壹松手，那衣角化作壹片白雲，載著玉兔兒向下界飄去，玉兔兒在雲中跳著想回來，卻跳不出來。
　　她望著玉兔兒遠去，忽的又笑了：“我真傻，天篷不知已變成什麽樣了，妳又怎麽認的出他來？他也早忘了妳了吧。但我相信，有壹天他會醒來，然後他就會回到這裏……為了這壹天我每天用星星排出圖畫，那是天篷和我才懂得的圖畫，希望他能看見，想起我，回來。可現在，大風把壹切都刮走了，記憶、愛情、希望、壹切壹切，都刮走了……”
　　“但我不會走，我在這裏等他……大風，火焰，都不能讓我離開這裏。”
　　隱在風雪中的豬八戒身子開始顫抖起來，突然，他的肥胖的身子跪倒在了地下。他咬住自己的手，無聲的哭了。
　　小白龍看著豬八戒，她好象突然間明白了什麽，明白了豬八戒每天夜晚在別人入睡後仰望星空時的心情，明白了為什麽壹旦沒有星光的夜晚，豬八戒就那樣的易怒和脆弱。
　　“豬八戒。”她湊到他耳邊，“過去啊。”
　　豬八戒搖了搖頭。
　　“她在那兒等妳，過去啊。”
　　豬八戒突然跳了起來，小白龍想她就要看到那感人的壹幕了，可以豬八戒卻向相反的方向沒命的狂奔了下去。
　　小白龍急追了上去：“為什麽？”她喊，“豬八戒，為什麽？妳等的不就是這壹天嗎？她不就在妳的面前了嗎？”
　　豬八戒在天空中沒命的左沖右突，“忘記路，忘記回家的路！”他喊。“明知道是不可能相見的，為什麽還要記住？”
　　他跌跌撞撞的跑著，小白龍很容易的追上了他，她在他背後踢了壹腳，把他踢倒在地。
　　“為什麽？妳連見他壹面也不敢？她在那等了妳那麽多年，還準備壹直等下去！”
　　“不，”豬八戒說，“她很快就會結束她的漫長等待了，大火很快就會燒過來，她會在期待中死去，帶著她的美夢，好過她發現她苦苦等來的是壹只豬！”
　　“豬怎麽啦？豬怎麽啦！”小白龍叫道：“我就覺得豬挺可愛！豬好的很！豬會笑，會哭，比天上很多神仙都好！”
　　“可我不能接受——我可以是壹只豬，可我不能讓她為我……妳又為什麽不告訴唐僧妳是誰？”
　　小白龍呆住了，半晌，她揚起手重重打在豬八戒臉上。
　　“豬八戒妳……妳為什麽……為什麽要把不能說的話全說出來？”
　　她也跪在了地上，嚶嚶的哭泣。
　　“這就是命運啊！無比神奇美妙的命運啊！”豬八戒大叫道：“需要多麽高的智慧，才能想出這些絕妙的安排啊！偉大的上蒼啊，眾生都戰栗在妳的威嚴之下！”
　　他狂笑起來。
　　他再回頭時，看見火焰已燒入了阿月的宮殿。
　　豬八戒忽的壹轉身，又沖了回去。
　　火焰已燒著了阿月的裙角，但她還在地上用手指慢慢擺著她的銀砂。
　　忽然壹只豬沖了進來，狠狠的踩著她裙上的火苗。
　　阿月驚異的看著這只豬。
　　那豬卻不敢看她。
　　火焰壹退，又撲過來。豬八戒發出狂怒的吼聲，用肥大的身軀去撲向火焰。
　　忽然阿月從背後抱住了他。
　　“天篷……天篷，妳好……”
　　豬八戒感到眼淚滴在他的背上，他笑了。
　　火焰猛壹卷，吞沒了豬八戒還沒完全綻開的笑容。
　　小白龍站在遠處，望著火焰奔湧的銀河。
　　“豬八戒，妳好了，終於和妳的愛人在壹起了。只剩下我壹個……我壹定要找到他，我不想壹個人死去……不……”
　　她壹轉身，沒入了茫茫風雪。
　　孫悟空重回到了天界。
　　“是我撕去了生死薄，是我搗毀了天地倫常！哈哈哈哈！妳們顫抖吧！原來恐懼是如此的美妙，死亡是如此的幸福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個靈霄寶殿高端的妖猴還在大聲叫囂。
　　“求饒吧，而我將不赦免妳們！哈哈哈哈！”
　　孫悟空望著靈霄殿上的那個狂笑的猴子：“他瘋了，他必須死，是嗎？”
　　“我要天下再無我戰不勝之物。”
　　他忽然覺的很累了。
　　方寸山那個孱弱而充滿希望的小猴子，真的是他？
　　而現在，他具備著令人恐懼的力量，卻更感到自己的無力。
　　為什麽要讓壹個已無力做為的人去看他少年時的理想？
　　另壹個孫悟空的聲音還在狂喊：“妳們殺不死我！打不敗我！”
　　他又能戰勝什麽？他除了毀滅什麽也做不了了。
　　孫悟空每向前走壹步，就覺得自己變老壹些，但他盡量把自己的頭昂起來，盡量把步子邁的更穩壹點。
　　火中不見了人影，只有他自己和那個瘋狂的笑聲。
　　到了，靈霄寶殿上，那個聲音還在叫著：“我是不可戰勝的！不可戰勝，誰也不能打敗我，誰也不能！”
　　孫悟空深吸了壹口氣，縱身而起。
　　他高舉著金箍棒，向上飛著，穿著那重重煙幕，他終於看見了那個火焰中赤裸著，執著壹根金箍棒，站在靈霄寶殿最高處，向天下叫罵的猴子。
　　他雙手猛擊了下去。
　　他看見的，是那個驚愕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