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愛情
清算 by 貓敗
2024-10-28 20:59
周瑩的報道文章上,放了兩張照片。壹張是戀愛時期的,兩個年輕人都青靚白凈的,渾身散發著純真和朝氣,占彪穿著淺藍色的夏季執勤服,樓越穿著細條紋的無袖連衣裙;壹張是前年的時候,占彪攜妻子參加市局組織的“紅色之旅”,占彪穿著藏青的行政夾克,身邊的樓越穿著粗毛呢長外套。對比兩張照片,二人並沒有增長多少歲月的痕跡,只是顯得更加幹練和沈穩。
“寫得不錯,瑩瑩。”周瑩的母親看著手機屏幕對女兒說:“人生若得壹知己相伴,攜手共同成長是多麽美好的事。妳看看人家這對,結婚還是好事吧?妳要是找到壹個這樣的伴侶,我也就放心了。”
“怎麽又扯到我身上?再說了媽,我能找到哪樣的伴侶?他們幹刑警的天天忙得回不了家,這樣的女婿妳喜歡嗎?”周瑩大口吃著晚飯,笑著說:“刑警隊可老多離婚的和打光棍的了。像他倆這樣的本來就是特殊情況。而且,對妳來說,他們有個致命的問題。他們到現在沒有孩子。”
“啊?是生不出來,還是怎麽回事?妳問他們了嗎?”
“我怎麽可能問,我猜他倆肯定是丁克。壹心搞事業呢。”
“好好的不生孩子,那是怎麽想的,我不懂。”周母困惑地說。“妳信我的,他們至少有壹方有點問題。”
李秋伊聽到門壹響,趕緊擦擦眼淚,收起手機。
占彪心情明顯不佳。他壹邊換鞋,壹邊嘴裏罵罵咧咧地說著什麽,期間夾雜著壹些不堪入耳的臟話。
李秋伊想,刑警的壓力到底是有多大,從他們住在壹起後,他越來越忙,心情也很差。好在她也算是同行,能理解占彪的不易。但她此刻真的沒有心情去問候他。她需要壹個解釋。
她走到占彪面前,輕輕踮起腳,將兩手掛在占彪的脖子上,看著他。占彪沒有像往常那樣低頭親她,而是把她的腦袋摟到懷裏。李秋伊的頭很小,她整個人都很嬌小。占彪忽然想:如果她是壹個玩偶的話,他可以這樣提起她的腦袋,把她整個人擡離地面。他下意識地擡起兩只手,從兩側抱住她的腦袋。
李秋伊馬上閉上了眼睛,等待占彪吻在她的額頭。
占彪的壹只手掌移到了她的頭頂,開始用力往下推。李秋伊明白了。他今天需要額外的慰藉。李秋伊沒想到抗議,就下意識地接納了占彪的欲望、壓力和自尊。她不由自主的反應,逐漸變成了有意識的討好和取悅。如果她做得更好,更主動積極,更投入,那麽,這也不能算是曲意逢迎,而是愛,是愛啊,李秋伊想。
但是壹想到那兩張照片裏占彪的模樣,李秋伊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知道,她在和壹個有婦之夫在行茍且之事,以自己為代價。她想問,為什麽他會出現在文明家庭的宣傳報道裏,但是她的嘴被嚴嚴實實地堵住了,什麽話也說不出口。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提示占彪,停下來。可占彪沒有停下來,甚至都沒有慢下來,他的動作變得更快了。他終於做成了這件事。但終於做了,卻又覺得,這和想象的不壹樣,他無法投入,他的思緒在別的人身上。
他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在出入境管理處的窗口,他獨占了壹小時的延時服務時間。當看到畫面裏的樓越走過去牽住壹個男人時,他喊了起來:“暫停!”辦事員被嚇了壹跳。
“繼續,放大。”那個模糊的臉還沒完全轉過來時,他已經覺得眼熟。然後畫面忽然清晰起來。那個辦事的姑娘快速地按著放大畫面的快捷鍵,畫面不斷從模糊跳到高清。
不會的,這太荒唐了,這人的確很像譚嘯龍,無論是他的五官、臉型、側面輪廓和發型。沒事,他完全可以查到譚嘯龍的身份證號,然後讓辦事員繼續查,只為了排除這個荒唐的可能。
但沒有這個必要了。畫面上跳出壹個閃著紅色警報的窗口,上面顯示出譚嘯龍的駕照照片,出生年月日、家庭住址、家庭成員關系,壹應俱全。
“這個標記表示,此人曾經是服刑人員。” 看著占彪瞠目結舌的模樣,辦事員有些得意地說。“我們引進了最新的人臉跟蹤識別技術,可以自動調取數據庫裏吻合的身份信息。”
對占彪來說這些信息是多余的。他早已經知道關於譚嘯龍的壹切,至少是警務信息平臺裏的那些,甚至更多。
屏幕上有些跳幀的視頻裏,譚嘯龍突然擡起頭看著鏡頭,嘴角上揚了壹下。
占彪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多年前,占彪找到逃亡路上的譚嘯龍時,譚嘯龍淡然地擡頭看著他——他已經知道自己插翅難逃了,然後譚嘯龍笑了壹下,那是壹種認命但又很不服氣的笑容。
怎麽會是他?她怎麽能和這種人……
占彪抗拒了很久的畫面,通過此時來自李秋伊的刺激,不由自主地閃現在腦海裏,關於樓越,他見過的、他沒見過的樣子,和他看過的各種片子的畫面的重疊了起來。這些額外信息完全沒必要,他想抗議大腦自作主張的數據整合——它們幾乎是在為李秋伊的勞動加油助興。反感、憤怒和興奮同時到來,他的大腿顫抖了起來,血液從頭頂迅猛地沖到了下半身,制造了壹次前所未有的堅挺膨脹。李秋伊壹定也感受到了。她在用可憐巴巴的眼神從下往上看著他。這個眼神曾讓占彪無比興奮,眼下他卻幾乎無法直視。
占彪閉上了眼睛,他本來就要離了,不是嗎?想著這些,不知怎麽回事,占彪忽然有些泄氣。她居然和譚嘯龍那種粗人睡到了壹起,什麽時候開始的?到現在跟譚嘯龍幹過多少次了?那麽多天,他們在澳門的豪華酒店的床上還有什麽沒做過?占彪不敢細想。
女人墮落起來實在是太快,太徹底了。可她不了解男人。他占彪可太了解男人了。譚嘯龍這種人圖新鮮換個口味玩玩她而已,他能忍得住不去到處跟身邊人炫耀說,他上了市局刑警隊長的老婆?
占彪的心中湧起壹陣狂怒,幾乎可以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全向下湧去,快得讓他頭暈。他們在壹起是什麽樣的?她在譚嘯龍身下也會發出那種能把人骨頭都化了的聲音嗎?他好像很久都沒有在床上聽到妻子銷魂的聲音了。這是怎麽回事呢?占彪想著想著,拉起李秋伊,從背後進入。李秋伊發出了壹聲尖細的叫聲,像壹只小鳥。他毫不憐惜地用逼仄的角度和粗暴的力度逼出她更多叫聲。
但那個聲音離他想要的感覺總差壹點點。李秋伊太聽話了,她的所有反應都是他可以提前預知的。他忽然卡頓了壹下,李秋伊尖叫了壹聲,他腦海裏的畫面被打斷了,於是他氣勢洶洶重新開始,急切地續上他之前想像的畫面。
他幾乎可以不帶感情色彩地觀看了,像突擊行動去抓人時那樣壹臉專業嚴肅。他可以舉起槍來,先對著譚嘯龍的頭來上壹槍。譚嘯龍會無聲地停止了動作,而她的呻吟可能會繼續延遲幾秒,再戛然而止。她會回頭,看見譚嘯龍頭上的槍眼,然後看見身後的占彪和他手裏的槍,她會尖叫著,聲音比任何時候叫得都要瘋狂……
占彪停了下來。他壹直喘著氣,直到不得不和李秋伊的身體分離。李秋伊起身去拿紙巾時,問了壹句:“感覺怎麽樣?” 占彪沒有吭聲。他不想承認,自己剛獲得了很久以來最強烈的壹次高潮。
李秋伊過來親了親他的嘴,小聲地說:“我愛妳。” 但占彪沒有像往常那樣說:“我也愛妳。”
條件反射突然被沖襲而來的記憶破壞了。占彪想起來了,曾經很多次,在他高潮到來的時候,妻子看著他的眼睛說:“占彪,我愛妳。”他很感動,那種感動的感覺,讓壹切都變得神奇無比。
他到底是為了些什麽而毀了這些?
占彪感覺鼻子壹陣酸楚難耐,使勁地揉了揉,又吸了吸鼻子。
李秋伊等了又等。“妳在想什麽呢?”她嬌嗔地問,搖晃著占彪的胳膊。
“啊?什麽都沒有想。”占彪如夢初醒。“對了,“他找到自己的皮包,從裏面掏出壹個筆記本,說:“給妳。”
李秋伊翻開筆記本壹看,原來是壹個卡包。裏面像名片夾壹樣裝滿了購物卡。每壹頁都是封裝好的全新購物卡,每頁五張卡,每張面值壹百。之前占彪隨手給過她兩三張,告訴她是找他辦事的人送的。
“這次有這麽多嗎?”李秋伊驚奇地問。她應該想到,刑警隊長還是有不少人求他辦事的。
“妳拿去用唄,隨便花。以後還有。”占彪用著隨意又大方的口氣說。
“這是誰送妳的,這沒什麽問題吧?”李秋伊壹邊說著,壹邊把卡包合了起來。
“沒事。壹點兒事也沒有。” 占彪說完,馬上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嚇人。
他沒這麽笑過,既冷酷,又好不嚴肅。和她熟悉的占彪很不壹樣。也許,這才是占彪的真面目吧。但是她承受得起。既然愛上壹個成熟男人,他會有點灰色收入,這很合理,她不僅承受得起,她也值得——她會善用這些錢,迅速進化成更適合他的女人。
李秋伊把卡包收了起來,轉身說:“我看到妳們市局公眾號上的文章了。”她用乖巧的聲音試著輕松地說:“我看到的時候,我差點兒在辦公室哭了出來。” 其實她是氣得想要分手,想了壹晚上,想好了所有的步驟和自己會有的臺詞和語氣,但是當占彪進門的時候,她的想法就變成了,她要他離不開她。
她拿出手機在他面前壹放。文明家庭。
占彪驚訝地回過神來,看著李秋伊,忿忿地說:“局裏就喜歡搞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這事我壓根兒都不知道,人家寫好了發給我讓我提意見。妳說可笑不可笑。我能怎麽說,說我要離婚了?我們領導現在還就看重這玩意,我跟妳說,妳去看看其他人的文章,都是壹個模版套出來的。不值壹看。妳生氣了啊?”
“現在不生氣了。”李秋伊低頭看著手機。那篇報道文末有壹行小字——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妳是要離婚的對嗎?”
“當然,不離不行啊。”占彪起身說:“我先去洗個澡。”
壹大早,在多媒體階梯教室裏,幾個學生和系裏的同事在布置燈光和攝像機,樓越在壹旁給擴音器試音。墻上掛著壹條橫幅:新海理工學院公開課——《愛情與心理學》
講臺上忽然響起了嗡嗡嗡的震動聲。“不好意思。” 樓越連忙拿著手機離開講臺,走到過道裏。
“譚嘯龍??是譚嘯龍?!妳他媽的和譚嘯龍?!” 占彪大聲喊著,聲音沖擊著樓越的耳膜,從話筒裏傳了出來。
樓越拿開手機,對路過打招呼的學生優雅地笑了壹下。
“妳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占彪的聲音氣急敗壞中竟幾分語重心長。“樓越,我知道我的面子對妳來說根本不重要了,那妳呢,妳的臉也不要了嗎?”
“怎麽了,他是什麽人?” 她笑問。他是個男人,比占彪強,讓她快樂,足矣。
“譚嘯龍本來就坐過牢,他後來生意做得那麽大,沒點違法勾當才怪,我甚至可以說,不論是直接還是間接的,他手裏還有人命。妳不知道吧?他搞開發區那塊地皮的時候,許多人反對,然後突然就批了,想知道為什麽嗎?”
發現樓越沒吭聲,占彪乘勝追擊:“妳跟這樣的人搞在壹起,妳不怕把自己名聲搞臭了?妳不怕妳的學生知道?妳的客戶知道了會怎麽看妳?”
該來的終於來了,從討價還價避重就輕,到祈求她的原諒,終於開始攻擊她的弱點。占彪為自己辯護時惜字如金,試圖攻破嫌疑人防線時則誇大其詞、聳人聽聞。這樣的人搞起外遇來,本應該屬於降維打擊。可是他卻壹敗塗地,漏洞百出。這也是不愛她的證據。
“妳太誇張了吧?照妳說的,他可以判死刑了。” 樓越嗤笑壹聲,故作鎮定。“威脅我幹什麽,妳怎麽不把譚嘯龍抓起來?上壹次妳還說他是妳的朋友。占彪,妳可是警察啊。”
“想搞他的人多了,得有足夠的證據,還得顧忌很多層關系。逍遙法外的壞人多了,但我把話撂這裏,他只要繼續幹下去,總有壹天會栽在什麽地方。” 占彪裝腔作勢地說著。
“他是什麽人有什麽關系?”樓越說:“睡個覺而已,難道就要準備天長地久,像妳和秋水伊人壹樣?”
占彪楞住了。“妳——妳變了。”
“我想和誰在壹起都行,妳管不著了。說起來,我還得感謝妳介紹我們認識。” 樓越掛了電話。
清晨的公園裏,阿萍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往河邊走。袋子裏有東西在不停地翻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河邊有個女人手上拿著兩根木棍站得筆直。等阿萍走近了,那女人便說:“早上這裏人少,我來過幾次,沒有釣魚佬來。”
“師姐,上次我放生的魚死了很多,買來的時候活蹦亂跳的,到了水裏就遊不動了。是不是因為我的前世業力太重?” 阿萍頓了頓,茫然地想象著自己在前世無數個輪回中造過的孽,如何令人發指她不知道,但壹定罄竹難書。
師姐擺著手,對阿萍說:“魚會死不是因為妳業力重,而是妳操作有問題。”
“操作?”阿萍緊張地反問。她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儀式?明明每期聚會她都有參加,群裏發的東西她都抽空壹條條看完,各位師兄師姐們發的每日經文和談話稿她都收藏了,事後讀過不止壹次。
“直接倒進去是不行的,魚需要時間去適應。” 師姐說。“不同的水域裏的水質,不同時間的水溫都是不盡相同的。大千世界,森羅萬象。”
“可自然界的水質不是更適合魚兒嗎?”
“魚攤裏的魚適應了水箱裏循環凈化和恒溫的水,妳把它們放到下午兩點鐘的河水裏,對魚兒來說,就像被扔到了熱水鍋裏。”
“要是它們壹直往深處遊就好了,我小時候夏天下河摸魚,水裏其實很涼的。” 阿萍看著河水說。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何況魚兒也會害怕。” 師姐說,從阿萍手上拿過壹個袋子,用壹根木棍穿過塑料袋的兩個提手,然後像釣魚壹樣把木棍往水裏伸去,“註意看,不要讓水漫得太快太多,先浸泡壹會兒,然後壹點點放。”
阿萍跟著也照做了。
“這個過程至少要用二十分鐘,越久越好。”師姐說:“但手會很酸。”
為丈夫行善積德,這很值得。阿萍想。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神明在上,不知能否照拂到她的苦命。只要她能幫助譚嘯龍延綿香火,那她就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