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八章 剪燭
我在六朝傳道 by 日日生
2023-10-25 22:28
清虛觀裏,賈母要親自來打醮。
賈府是觀裏的大金主,清虛觀這麽大的家業,壹直以來主要都是靠賈府養活,所以今日顯得格外忙碌。
李漁也被這種氣氛帶動了,早早起來,打了壹套從徒弟那學來的太極拳。
壹個道童在旁邊,看著他的拳法,十分有趣的樣子,便歪著頭問道:“道長,妳這是什麽拳?”
“太極,想學啊?我教妳。”李漁笑呵呵地說道。
這小道士長得虎頭虎腦的,就像是年畫裏的胖小子,說話也很乖巧,十分討喜。
小道士跟著他,在後面比比劃劃,李漁好為人師的毛病又犯了,停下來指點了他壹番。
李漁問道:“今兒怎麽這麽熱鬧,前面都在忙什麽呢?”
小道士笑道:“賈府的小姐說讓端午打醮七天,到了今天是最後壹天,本來沒什麽事的,誰知道那賈家的老太太突然要來,說是要為她外孫女加壹醮。這壹下可把師兄們忙壞了,都急著去伺候呢,聽說還臨時加了戲臺,要演大戲呢。”
“妳能擠進去麽?”李漁笑著問道。
“前面戲臺早就水泄不通了,我知道壹個地方,看得比他們還清楚,壹會我帶妳去看!”小道士眉飛色舞地說道。
他拽著李漁,來到鐘樓,果然看的很清楚。戲臺上已經布置好了彩架,但是還沒有開唱,圍觀的人已經擠得滿滿當當。
在最靠近戲臺的地方,有壹大片空地,擺滿了華貴的桌椅。那是賈家的專屬位置,他們人還沒來,所以這裏空著。
此時山下的大殿內,賈珍到神佛前,撚鬮抓了三出戲,分別是《白蛇記》、《滿床笏》和《南柯夢》。
賈母壹聽,先是問了白蛇記是什麽戲,戲班的班主彎著腰諂笑道:“回老太太,是前朝開國皇帝劉邦斬白蛇,最終奪取天下的戲。”
賈母有些不悅,滿床笏更不必說,壹聽名字就知道,講的是壹個高官做壽,七子八婿皆來祝壽,由於他們都是朝廷裏的高官,手中皆有笏板,拜壽時把笏板放滿床頭。後來就演化成壹個戲曲,用來借喻家門福祿昌盛、富貴壽考。
本來這兩出戲都不錯,但是最後竟然來了壹個南柯夢,豈不是說富貴就如同南柯壹夢,曇花壹現麽……
雖然不悅,但這是神佛選的戲,是抓鬮抓出來的,自然不敢更改。
“走,聽戲去。”賈母手壹揮,賈府的車隊馬上動了起來,從大殿去戲臺聽戲。
傳話的人很快跑到戲臺,有小廝大聲唱喏,戲班裏各行當緊鑼密鼓,準備開幕。
小道士歪著頭問道:“妳是哪個觀的,是做什麽的?對了,還沒問妳叫什麽名字呢。”
“我?”李漁笑道:“我叫李漁,是汴梁正經門的,妳呢?”
“我叫陸西星,是給觀裏剪彩紙的,師傅說我沒有慧根,沒法學道。”看得出來他有點憂傷,但是很快又忘了。
李漁笑道:“我教妳壹些法術?”
李漁早就試探活了,這小道士資質還可以,雖然沒有五行靈根,但是修道的資質還是有的。
張老道不知道為什麽不教他,李漁笑著舉起手指,上面有壹個小火球。
陸西星眼色壹亮,道:“妳可以教我嘛!”
他問完之後,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猶豫片刻說道:“還是算了,我師父說了,修道要拜師的話,是需要很多錢的。”
李漁壹下子明白了,難怪張老道不教他,原來是交不起學費。
李漁覺得有些無語,人都修道了,要那麽多黃白之物,有什麽用。
想到這兒,李漁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薛蟠那個胖臉來,頓時覺得黃白之物還是有用的。
考慮到自己沒有時間在這教他,李漁手指壹動,地上起了壹陣黃霧,很快在他掌心出現壹個小泥人。
李漁學著左慈的辦法,果然成功了,他笑著把這個泥人交給小道士陸西星,說道:“妳每天晚上,找個沒人的地方,跟著它學道術。大概三年之後,它就會徹底失去作用,化為壹堆泥土,塵歸塵土歸土。三年時間夠妳入門了,若是妳有所成,還想繼續學,便到汴梁正經門找我。”
小道士如獲至寶,他訥訥看著李漁,不知道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李漁傳道是很佛性的,只要遇到對脾氣,心底還不錯的小孩子,他都願意傳道。
有時候對自己是舉手之勞,卻可以改變或者說成就壹個人,何樂而不為呢。
他偷偷看了壹眼泥人,發現他果然很神奇。想了壹會,他朝著李漁跪拜,被李漁壹下扶了起來。
“我們那裏,不行這壹套。”李漁呵呵笑道:“只要妳以後,記得和我壹樣,多幫人,少害人,我便沒有白幫妳。”
這時候,下面的大戲也終於開始了,李漁很好奇,這個六朝時空,唱的都是什麽曲種。
可惜他聽不出來是什麽戲,但是金陵話十分好聽,表演的優伶也都十分俊俏,身子柔韌性很強,各種動作十分舒展好看。
李漁倚著欄桿,聽得津津有味,下面有人大喊,“陸西星,妳在這幹什麽,趕緊去送彩紙!”
打醮要用彩紙,陸西星壹拍腦門,自己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他朝著李漁拜了壹下,後者笑道:“快去吧,小心受罰。”
陸西星轉身就跑。
這時候,賈府的人也都來了,他們自然是坐在靠的最近的地方,那裏早就騰出來了。
賈母坐壹乘八人大轎,李氏、王熙鳳每人壹乘四人轎,黛玉和金蓮兩個坐壹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壹輛朱輪華蓋車。
圍觀的百姓都站在兩邊觀看,七言八語,指手畫腳,就像看那過會的壹般。只見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壹位青年公子騎著銀鞍白馬,彩轡朱纓,在那八人轎前領著那些車轎人
馬,正是賈蓉,他身後浩浩蕩蕩,壹片錦繡香煙,遮天壓地而來。
賈府的人壹到,就有道士跑上鐘樓,他好奇地看了壹眼李漁,也顧不上理他,便開始撞鐘。
只聽鐘鳴鼓響,早有張老道執香披衣,帶領眾道士在路旁迎接。
賈珍帶領各子弟上來迎接賈母,鳳姐兒的轎子卻趕在頭裏先到了,帶著鴛鴦等迎接上來,見賈母下了轎,忙要攙扶。
可巧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兒,拿著個剪筒,照管各處剪蠟花兒,因貪圖看戲誤了點,正欲往前跑,不想壹頭撞在鳳姐兒懷裏。
王熙鳳壹揚手照臉打了個嘴巴,把那小孩子打了壹個斤鬥,罵道:“小野雜種!往那裏跑?”
陸西星嚇的不輕,他顧不上撿地上散落的燭剪,爬起來往外還要跑。眾婆娘媳婦正圍隨的風雨不透,但見壹個小道士滾了出來,都喝聲叫:“拿,拿!打,打!”
突然,有人撿起壹個小泥人,笑道:“這卻是個什麽東西?”
周圍是壹群婆子媳婦猙獰的面容,陸西星十分害怕,但是李漁剛剛給他的泥人,很有可能是改變他壹生命運的東西。
陸西星臉上火辣辣的疼,但是他顧不得這個,鼓足了勇氣上前,伸手道:“還給我。”
“吆,還挺橫。”周圍的婆子們,當成了壹景,在旁邊笑呵呵地說道。
她們指指點點,陸西星本來就小,個子矮,擡頭的視角看上去,越發的覺得可怖。
王熙鳳笑道:“再給我抽他幾耳光,不然不解氣。”
後面的轎子裏,賈母隔著簾子,問道:“怎麽了?”
王熙鳳壹聽,趕緊上前,笑著說道:“壹個小道士兒,剪燈花的,沒躲出去,這會子混鉆呢。”
賈母聽說,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慣了,哪裏見得這個勢派。可憐見的,倘或壹時唬著了他,他老子娘豈不疼得慌?”
旁邊的張老道伸手攔住,他看到了陸西星的泥人,眼中閃過壹道異彩。
“我們觀裏的小道士,不會說話,就怕沖撞了貴人。我這就帶他下去,以後嚴加管教。”
賈母壹聽,只得作罷,又轉頭對賈珍說道:“珍哥兒,給他些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為了他。”
鐘樓上,敲完的道士,看著李漁,皺眉道:“妳是新來的敲鐘的?”
李漁搖了搖頭,說道:“我是借宿的。”
道士眉頭皺的更深了,“他媽的,還以為終於有人來替老子了,原來又是空歡喜壹場。”
他壹聽李漁是來借宿的,頓時多了幾分鄙夷,金陵這地方壹般厲害的遊歷道士,都是住豪奢酒店或者幹脆就住在豪門大戶中。
只有那些沒本事的,才會借宿道觀。
他連罵帶啐的,瞪了李漁壹眼,道:“不是就趕緊走,這裏是妳來的地方麽?”
李漁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賈府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從丫鬟婆子到管家的甚至包括大部分的主子奶奶,都是壹群勢利眼。
而這清虛觀,也是藏汙納垢,什麽鳥人都有。
他板著臉訓斥說道:“妳這廝嘴臭的很,還自稱老子,身為壹個道門弟子,老子是誰妳不知道麽?”
敲鐘道士壹聽他還來勁了,頓時罵道:“妳壹個過路要飯的,竟然還敢頂嘴,我看妳是討打。信不信我讓人把妳轟將出去,讓妳睡在大街上。”
他指了指下面,囂張地說道:“看見了沒,金陵的賈家,都是我們道觀的恩客。”
李漁懶得跟他說話,淩空壹指,這道士的臉上,頓時多了壹巴掌。
他只是小露了壹手,敲鐘道士就知道自己惹錯了人,磕頭如搗蒜,壹邊求饒壹邊後退,很快連滾帶爬下了鐘樓。
李漁繼續望去,只見下面大戲繼續唱了起來,賈府的人也都落座。
陸西星捧著泥人,小心翼翼地裝到袖子裏,他又左右看了壹眼。
這東西不能見光,在這清虛觀裏,他雖然年紀小,但是看得十分通透。
壹旦被師父、師兄們知道了,這泥人也就和自己徹底無緣了。
可恨自己被這些婦人毆打辱罵,把泥人落在了地上,這麽多雙眼睛都看的真切,如今想要藏起來是來不及了,只有逃出山去,才有機會。
爹爹說過,恩報恩來仇報仇,將來若是有機會,壹定要報仇雪恨,然後報答恩公。
好在他熟悉地形,再加上今日著實都忙,暫時還沒有顧得上管他。陸西星轉往人堆裏擠,把身上的剪花蠟燭都丟了,只揣著泥人,很快就消失在圍觀的人群裏。
李漁看著他先前謹慎的模樣,心中暗道,這小子還算是機敏,又有些道行,將來未必不能成事,便決定再幫他壹把。
可是壹轉眼的功夫,這小子竟然跑了,李漁不禁暗暗搖頭。
他顧不上這個,只是要在這群人裏,找到賈寶玉。
李漁傳音入密,問道:“蓮兒,那個賈寶玉出現了麽?”
“沒見到呢。”
此時貴客席上,圍起了壹大圈的簾子,將百姓們的視線隔開。
轎子裏的女眷,這才壹壹下來,各自落座。
賈珍在外面守著,他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若不是賈母在,才不會在這守著。此時熱的壹身汗,卻沒有見到兒子賈蓉,不禁怒道:“管家在哪裏?”
底下站的小廝們見問,都壹齊喝聲說:“叫管家!”
登時林之孝扣著帽子跑了來,到賈珍跟前。
賈珍道:“雖說這裏地方大,今兒不承望來這麽些人。妳使的人,妳就帶了往妳的院子裏去;使不著的,打發到那院裏去。把小ㄠ兒們挑幾個在這二層門上同兩邊角門上,伺候著要東西傳話。妳可知道不知道,今兒小姐、奶奶們都出來了,壹個閑人也不許到這裏來!”
林之孝忙答應“曉得”,又說了幾個“是”。
賈珍道:“去罷。”又問:“怎麽不見蓉兒?”
壹聲未了,只見賈蓉扣著紐子從鐘樓裏跑了出來,原來他就躲在鐘樓下面乘涼。
賈珍斜著眼,撇嘴罵道:“妳瞧瞧他,我這裏也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
說完就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廝們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違拗不得,有個小廝便上來向賈蓉臉上啐了壹口。
賈珍又道:“問著他!”
那小廝便問賈蓉道:“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麽先乘涼去了?”
賈蓉在他爹面前懦弱慣了,垂著手,壹聲不敢說。
張老道湊上前,笑道:“珍大爺,我論理比不得別人,應該在裏頭伺候。只因天氣炎熱,眾位千金都出來了,老道也不敢擅入,請爺的示下。”
這張老道,當年是頂替賈府的國公出家的替身,也就是說他是替老太太的丈夫賈代善出家的,所以格外親近壹些。
而且他出家之後,壹發不可收拾,後又作了“道錄司”的正堂,曾經先皇禦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
賈珍笑著說道:“妳不進去,老太太那裏豈能高興。”
張老道笑吟吟地走了進去,李漁隱匿了身影,就跟在他身後。
張老道走到裏面,控身陪笑說道:“張爺爺進來請安。”賈母聽了,忙道:“攙過來。”
賈珍忙親自去攙了過來。那張道士先呵呵笑道:“無量壽佛!老祖宗壹向福壽康寧?眾位奶奶小姐納福!壹向沒到府裏請安,老太太氣色越發好了。”
賈母笑道:“老神仙,妳好?”張道士笑道:“托老太太萬福萬壽,小道也還康健。別的倒罷,只記掛著哥兒,壹向身上好?”
賈母壹聽,說道:“快把寶玉叫過來,讓老神仙看看。”
來了!
李漁頓時雙眼壹凝,看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