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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天堂太遠·人間正好 by 桔子樹

2018-11-16 15:28

  陳默在車內坐了很久,從艷陽高照到日薄西山,壹直……到店家開始打烊。
  他安靜地觀察著,非常地耐心而且平靜,就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長久地觀察某壹個目標,心中沒有壹絲壹毫的雜念。他的視線被苗苑的壹舉壹動所牽引,他發現原來那個男人是面包師,在碩大的黑色鐵板上均勻碼放壹個個潔白柔軟的小面團,苗苑偶爾會去幫他刷蛋液。他們兩個再加上壹個打下手的小女生,壹直在忙碌著,轉來轉去,可是手上的動作有條不紊。術業有專攻,任何壹項工作如果能做得好,都是優美的。
  夜已深,苗苑笑著與同事打招呼道別,那個男人用鐵勾把卷簾門拉下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陳默看到苗苑往自己這邊看了壹眼,眼神中似乎有好奇,像是馬上要走過來的樣子,陳默心裏猝然壹驚,手上的鑰匙壹轉,發動車子滑了出去。他在後視鏡裏看到苗苑站在街邊楞了壹下,轉頭向另壹個方面走去。陳默在前面的路口折轉,繞到苗苑前面去堵她。
  十點多鐘的大街上仍然很熱鬧,陳默輕而易舉地就跟上了她,這女孩仍然沒什麽憂患意識。苗苑住在壹個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建造的舊式公房裏,樓很破但地段不錯,外墻上塗著新鮮的塗料,可是樓道中又臟又雜亂石灰剝落。陳默看著樓道裏的聲控燈壹盞壹盞地亮起來,最後在四樓的壹個窗口乍開了壹朵暖瑩瑩的燈花。
  陳默想起苗苑曾經說過,將來有了自己的家,玄關和客廳裏的燈壹定要是黃色的,日光燈雖然明亮,可只有像火焰那樣的色彩才能溫暖壹個家。
  壹個家。
  陳默想起他原本是有家的,可是他從那裏面逃了出來,再然後,他就沒家了,宿舍就是他的家。
  陳默走到樓下仰起頭,呆看那朵溫柔的暖黃色的光,壹直到它熄滅。
  原傑那天等到熄燈都沒等著他的蛋糕,不過,以他的膽色自然不敢去追問陳默為什麽放他鴿子,於是陳默理所當然地忘記了這件事。第二天,廣大擁有著雪亮雙眼的人民群眾敏銳地發現陳默有點心神不寧,可是本著多壹事不如少壹事,多說多錯不說不錯的基本原則,人民群眾都不約而同地借鑒了陳爸爸給他兒子起名時的創意。
  那天夜裏,陳默在午夜夢醒,看著窗外明亮的月光,他忽然想通了壹件事,自己為什麽要躲著她呢?畢竟他們好歹也算是性格不合友好分手,他實在沒有必要這麽鬼鬼祟祟地好像個偷窺狂似的跟在她身後啊!
  陳默拍了壹下自己的腦門,心想,我果然是傻掉了。
  然後,他的心裏又疼了壹下,想,我果然是喜歡她的。
  陳默專門準備好,他刮了胡子,換上新洗過的幹凈衣服鄭重其事地出門……買蛋糕。
  走到人間的時候,苗苑正在忙著制作巧克力葉子,她把巧克力融化,用壹個小刷子把巧克力漿塗抹在洗凈的樹葉上,等到巧克力凝固之後剝開樹葉,就能得到壹片栩栩如生葉脈分明的葉子,很神乎其技的創意,陳默站在窗口欣賞了壹陣,走過去推開門。
  前臺賣蛋糕的店員笑著說歡迎光臨,陳默看到她胸前的名牌:王朝陽。
  “王朝(chao)陽。”陳默輕聲把這個名字念了出來,他記得原來隊裏信息支隊的隊長就叫這個名。
  “王朝(zhao)陽。”王朝陽固執地更正。
  陳默點頭,表示他記住了。
  苗苑做好了壹堆樹葉無意中擡頭,目光驀然地被定住,嘴唇微張,驚愕地看著陳默。陳默敏銳地感覺到她的註視,輕輕向她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苗苑想笑得從容點,可是緊張而僵硬的嘴角彎得很難看。她連忙故作忙碌地轉過身,心跳得像飛起,刷子在手中發抖,尚未凝結的巧克力液沾了壹手,等到她深呼吸控制好心跳回過頭去的時候陳默已經離開了,苗苑楞在當場,滿臉悵然的失望。
  “剛剛那個,那個少校買了什麽東西?”苗苑沖到外間去問。
  王朝陽指著巧克力鮮奶小方說這個。
  苗苑心口壹下針刺似的小小抽痛,她不自覺擡起手想給自己揉揉,好好地深呼吸壹下,王朝陽握住她的手腕:“哎?!”苗苑低頭看到自己滿手的巧克力漿。
  陳默用買來的蛋糕當了第二天的早飯,味道不錯,也就是不錯而已,當然,平心而論比起基地食堂還是要好得多,陸臻這人太挑剔。吃蛋糕的時候陳默不自覺回想起苗苑傻乎乎驚愕的小臉,眼睛睜得很圓,漂亮的小嘴微微張開著,眼神困惑又迷茫,陳默狠狠地咬了壹口蛋糕,這丫頭是不是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誘惑人呢?
  同桌吃飯的毛排長們心底齊齊壹寒,不約而同地恐懼起國慶假後的訓練。
  陳默覺得他這個事幹得不錯,隔上幾天去買壹次蛋糕於他而言也不算太麻煩,又不打擾人,又能解心火,他單方面順理成章地把這個行動固定了下來,幾天之後從指導員到士兵都覺得陳默開始正常了,經歷過夏的燥熱,開始了屬於秋日的,天高雲淡。
  成指導員感慨,總算是緩過來了,妳說這人吧,啊,無情的人總是多情,慢熱的人,他也慢冷。
  是的,陳默他緩過來了,苗苑那邊爆了!
  死狗!死狗!
  苗苑憤怒地捧著碗打蛋白,下力極大,鋼質的勺子敲在玻璃碗上叮當作響,楊維冬聽得心驚膽戰眉毛直抽,他嘆氣慢吞吞地說碗要破了。
  妳說什麽?苗苑惡狠狠地瞪著他。
  楊維冬馬上搖頭,這個來自天府之國的男孩子身上帶著壹種綠水青山的清澈氣質,脾氣很溫和,說話慢吞吞的,很得老板的歡心,這年頭活蹦亂跳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小男生太多了,肯埋下頭認真做點事的人太少。
  苗苑磨了磨牙,手上繼續用力,折磨她的蛋白和碗。
  死陳默,爛陳默,可惡的死狗男人!!
  苗苑悲哀地意識到他又在馴養她了,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固定的方式!!
  和上次壹模壹樣,那個男人什麽都不說,他只是出現!
  苗苑心想我又開始註意時間了,每天在晚飯之後開始心懷忐忑,我開始猜測他今天會不會出現,猜測他在哪壹分鐘出現。我開始猜測他會在這裏停留幾分鐘,他會買什麽?是會改變主意還是繼續買同壹個東西?
  我真是個沒出息的女人,苗苑傷心的想。
  我現在這樣算什麽?
  陳甫洛夫的狗狗?
  楊維冬憂慮地看著她,這個蛋白,快要被她打出泡了,她不是要做布丁嗎?……都快要起角了……算了,反正還可以拿來烤蛋白酥。
  苗苑看到時間壹分壹秒地臨近節點,她的心跳在加速,掩飾不住的興奮期待與懊惱沮喪,終於,她憤憤然扔下碗沖出廚房,假裝整理貨架上的面包。陳默看到苗苑今天居然站在店堂裏的時候眼睛亮了亮,那個瞬間,他竟然覺得緊張,好像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那樣膽怯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姑娘,可望卻不可及,甜蜜的期待與苦澀。
  陳默在推門時心想,我應該跟她說什麽?正常的開場白是否應該是……好久不見?
  王朝陽熱情洋溢地招呼他,妳來了啊,還是老樣子?我給妳包起來?
  陳默看著苗苑說,唔,好的。
  苗苑鼓起勇氣轉身,成天吃壹種東西不膩嗎?
  陳默說還好,不膩。
  苗苑於是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要說什麽。
  陳默付了錢,接過蛋糕盒子,看著苗苑猶豫了壹下,問道妳最近還好吧?
  苗苑點頭笑,陳默於是也笑了,他說那挺好的。
  苗苑仰起臉看著陳默的眼睛,黑漆漆的,帶著笑意很明亮,這店裏的天花板上裝了密密的小燈,此刻全都映在陳默的眼底,滿天繁星似的壹閃壹閃地發著光。
  我仍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苗苑沮喪地想,為什麽人的眼睛不像小說裏寫的那樣刻著字,可以壹眼就看出他心底的事?
  陳默估摸著時間說我先走了,妳晚上回家要小心點。
  苗苑悶聲說噢。
  回去的路上陳默車開得很慢,遠遠近近的車燈劃著弧光壹閃而過,他經過許多燈火輝煌的街口,他在想她果然已經不喜歡我了,她原來熱鬧得像壹只麻雀,可現在已經不想再跟我多說壹句話。
  陳默仍然在固定的時間出現,苗苑於是在等待的糾結中又多了壹項糾結,那就是要不要出去跟他說幾句話。然而說什麽好呢?好像總是三言兩語就陷入冷場,苗苑憤憤然地郁悶著。
  幾周之後,陳默陪大領導出差去下面視察工作,那些天苗苑越來越心神不寧,楊維冬擔心她把鹽當成糖揉到面粉裏,壹直小心翼翼地留心她。
  苗苑在調制巧克力,加了足量的奶油和冰糖的巧克力泛著絲質的光澤,她用勺子舀起巧克力漿滴到大理石板上飛快地移動,楊維冬探頭張望壹眼,依稀是個陳字,他皺著眉頭使勁地想大家認識的人裏面有沒有姓陳的,忽然想起他們家大老板好像就姓陳。
  苗苑幽幽地嘆了口氣,把凝結成形的巧克力拗碎,慢慢地吃掉。
  楊維冬試圖勸慰她,妳不要太擔心,老板這人也挺好的,他不會虧待妳的。
  苗苑說不是的,是我沒有男朋友。
  這樣啊,楊維冬哭笑不得。
  苗苑握拳說我得盡快給自己找個男朋友。
  楊維冬陪著她點頭,心想這姑娘莫不是在給我做什麽暗示?我是不是應該也給她壹點回應?他偷偷地看著她糾結的眉目,心中小小的種子蠢蠢欲動。
  (被人民抽打說今兒出貨了這麽高興妳怎麽可以就更這麽點……於是被抽打的桔子悲催的來從善如流了,話說我看我最近這狀態我真的很擔心會天窗啊……)
  出差壹周,陳默壹共跟著跑了四個地方,馬不停蹄地開會,看成績,看科目,看比武,連夜出評估初報,幫著做指標定方案。有時候遇到下面中隊氣質不對,太倔太傲,他還得下場去露兩手震震人,總隊長對陳默的表現非常滿意,手上有活,不驕不躁,將遇良才,將遇良才啊!
  最後壹天忙完,大家都急匆匆地往回趕,進城的時候天色已黑,成輝拉著陳默回家吃飯,他說妳嫂子沒有別的優點,就是調得壹手東北好餡,包出來的餃子打妳嘴都不肯放。陳默跟去吃了,是真的好,居然有純正的酸菜豬肉餡,這讓陳默依稀想起當年鄭家娘子的美麗風采。陳默吃飽喝足地站在門口跟成輝說拜拜,成輝笑著追過去說兄弟我送送妳。
  成輝住的是部隊單位的宿舍樓,樓道裏幹幹凈凈的,陳默知道他有話要說,慢慢地往下走,果然,下到二樓的時候成輝終於忍不住勸,兄弟哎,妳別嫌我多嘴,妳也是時候成個家了。
  陳默點頭說是啊。
  他想到了那朵暖瑩瑩微黃的燈光。
  成輝欣慰地看著他,能想開就好啊!
  陳默心想我想開了嗎?或許吧!
  因為成輝那個家與成家的勸告,陳默開著車在城中轉了壹圈之後還是開到了苗苑的樓下,燈還黑著,人還沒下班。陳默把車靠邊停下,熄了火,閉眼半躺在車裏,似乎在等待,又好像不是……
  苗苑提著包行走在夜色中,軍用的吉普車總是引人註目,她無意識地多看了壹眼,停住,半信半疑地走了過去。站在窗外看進去,黯淡的街燈只照亮了陳默的半張臉,嘴唇很薄,抿得很緊,下巴剛毅,苗苑直楞楞地看了半天。
  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仔細地看,仍然是陳默,下巴上有些胡渣,看起來臟兮兮的,很勞累的樣子。
  苗苑記得他的工作壹向都是很忙的,偶爾也會要出差,三天兩天或者壹周。她記得陳默從來不會好好照顧自己,或者不應該說他不會,他只是不在乎,他不在乎吃什麽用什麽睡在哪裏,他不知道他應該被關心,他不知道有人會心疼他。
  苗苑覺得自己眼睛裏濕乎乎的,她在想他應該給自己好好找個姑娘疼愛他,他應該有個人,會在他累的時候幫他放壹盆洗澡水;她在想,如果妳能夠對我再上心壹點,就壹點點,說不定我就能堅持下來,就不會讓妳壹個人在這樣的夜晚如此憔悴疲累。
  陳默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夜空清潤,星辰如海,全在那雙眼睛裏,那是壹種濃郁而飽滿的黑,苗苑被嚇到,往後退開壹步,陳默推開門下車。
  “妳,在這裏等人?”苗苑問得很緊張,心臟活潑潑地在胸腔裏跳動,好像要從喉嚨口裏蹦出來。
  “也沒有。”陳默靠在車邊。
  “那,那妳在這裏幹嘛?”苗苑的眼睛晶瑩明亮。
  陳默覺得不好解釋,然而,他也不想說謊,於是低聲咳了壹下,生硬地轉過話題:“下班了?”
  “嗯!”苗苑用力點頭,突如其來的悲傷讓她的眼淚流下,像星光劃過夜晚微涼的空氣。
  陳默習慣性地靠近去幫她擦眼淚,指尖沾著濕意,涼涼的,與記憶中壹般無二的細膩觸感。壹直被努力維系著的微妙平衡在瞬間被打破,苗苑擡起眼睛看著他,距離忽然近到了危險的地步,呼吸亂亂地攪在壹起,氣息曖昧。陳默在剎那間醒悟,又困惑,雖然……雖然說是我冒昧了,可是,妳也不反感,不是嗎?
  苗苑咬著嘴角退開了壹步,笑道:“我還是那麽……多愁善感的讓妳笑話了。”
  陳默專註地看著她,眼神中有疑問,苗苑於是落荒而逃。
  陳默回去想了半夜,他詳細思考整個的邏輯流程,快到天亮的時候他做出壹個決定。
  如果,如果說妳看起來似乎也不那麽反感的話,如果妳,其實也並不討厭我的話,那為什麽,我們不能再進壹步呢?
  陳默想來想去,覺得……可以!
  每壹個從麒麟出來的特種兵都牢記壹句話:完成任務,如果不行,那麽盡可能地完成任務。
  苗苑,我想達到妳的要求,如果不行,我會盡可能地達到妳的要求,所以,再給我壹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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