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不死不合适了

　　在卡伦一直以来的叙述中，自己“茵默莱斯家族信仰体系”的特征是——学习。
　　一个中性甚至可以说是偏褒义的词。
　　这就像是在《秩序之光》神话叙述中，秩序之神在上个纪元末期疯狂屠戮神祇，虽然它做了详细的记载，但也不会傻到自家去给自家的神下一个定义，比如“残暴”“嗜杀”“残忍”等等这些；
　　反而不停地宣称，这尊神祇触犯了秩序，被判定为邪神，然后秩序之神去对祂进行镇压。
　　别人信不信，其他神教神话叙述怎么记载，这无所谓，反正自己不可能说自己家那位不好听的话。
　　卡伦也是一样，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件事已经无法用单纯的“学习”去理解了，但他还是不会将“掠夺”这个词说出来。
　　尼奥则继续道：“你告诉过我，在你离开瑞蓝来到维恩前，你的爷爷为你举行了血祭仪式，将家族血缘后代的修行资质全部抽取出来，集中在了你身上。
　　这个方法的本质，和费尔舍家以及那顿家，有什么区别？
　　甚至我还可以阴谋论一下，你爷爷和你的关系，和费尔舍夫人与菲洛米娜的关系，是不是也很像？
　　我承认，你的爷爷是一个天才，我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尊敬甚至是赞叹，但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你爷爷知道自己这条路走错了，没办法回头了，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由你，卡伦·茵默莱斯来代替他走这条路，然后，他可以用费尔舍夫人对待菲洛米娜的方式来对付你。
　　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没有。”
　　“你还在这里倔强，你刚刚说话的声音都带上颤音了。”
　　“呵呵”卡伦笑了，“我那是为了配合你，因为我猜到你要说什么。”
　　“一切都有可能，不是么？”
　　“完全不一样。
　　我爷爷是因为厌倦了教会圈的混乱与黑暗，因为我父母的事情，所以希望自己的家里人可以远离教会圈过上正常人的安定生活，他现在的沉睡，其实也是在守护着这种安定。
　　我的叔叔，我的姑妈，包括我的那些堂弟堂妹们，他们都没有走上信仰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没有。
　　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坚持，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我是来到维恩后才完成净化的。
　　因此，像费尔舍、那顿家的那种情况，在我家，是不存在的。”
　　“但你如何解释？”尼奥耸了耸肩，“方法是一样的？”
　　“你知道阿尔特家族么？他们被永恒之神赐予过祝福，但这种祝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阿尔特家族的噩梦，他们被当作猪猡圈养，成为上流社会婚礼上的见证品。
　　祝福和诅咒，有时候离得很近。
　　一面是祝福，稍微改动一下，就是诅咒。
　　看起来方式是一样的，可实际上却是镜子的两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爷爷当初对费尔舍和那顿家的出手，是在练习么？拿一个首席主教家族当作练手对象？”
　　“我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啧啧。”尼奥笑道，“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你爷爷？”
　　“因为没这个必要，就算是爷爷想要等我成长起来吞噬我，他完全可以直接对我说，说给我多少年自由的时间，等时间到了，他来吞噬掉我。
　　我会回答：哦，好的。
　　他知道我会答应，所以就没有必要来欺骗我。
　　我和菲洛米娜不一样，我的这条命，是捡来的，我很珍惜这条命，在其他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放弃它，谁要我的命，我就会和他死拼到底。
　　但如果是爷爷要，我觉得我会答应。”
　　“你和你爷爷的感情，真好。”
　　“严格意义上，我和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爷孙关系，我们本该是陌生人，他说因为我醒来时喊了他一声爷爷，所以他不会杀我，而会把我当孙子来保护我。
　　既然他把我当亲孙子了，我也会把他当作爷爷。
　　还有就是，我和他之间，更有一种精神传承的契合，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却又有可能超越了血缘关系的羁绊，就像是那个叫雷安的从门内出来的光明信徒，他直接将自己的光明之灵赐予了你一样，你和他有血缘关系么？你们甚至之前都没见过面，完全不认识。
　　所以，如果爷爷想要补全神格，想要尝试冲击他的目标，告诉我就好，我帮忙，不惜一切地帮忙。”
　　卡伦顿了顿，拿起桌上的餐巾纸一边擦拭着下颚处还残留的血渍一边继续道：
　　“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关系，还需要去欺骗么？”
　　尼奥听到这句话，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卡伦，问道：
　　“那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呢，你会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么？”
　　卡伦摇了摇头，道：“不会。”
　　“啧。”
　　“但如果你需要，可以为你拼一次命。”
　　“呵呵。”
　　尼奥拿起桌上的烟，放在鼻尖嗅了嗅：“很有意思的感觉，像是见证了某种历史。”
　　“在未来，我们可能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所以是我一直建议让你去当我们总部的形象大使，你这场面说起来真的是像不要钱一样。”
　　卡伦闭眼又休息了一会儿，尼奥则坐在旁边继续抽着烟，等了大概一个小时，达利斯先生回来了。
　　“很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们正好坐在这里消化一下晚餐。”尼奥站起身很热情地对达利斯先生打招呼，顺手将他装着烟和其他礼物的袋子接了过来。
　　达利斯问道：“我们现在是？”
　　尼奥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总部，不过得委屈你，先住看守所。”
　　“当然，一切按照流程来就好。”
　　卡伦和尼奥带着达利斯回到了秩序之鞭总部，达利斯在接受调查前，先被安置在了看守所内，和他的大哥特里森门对门。
　　“委屈了。”尼奥关门前又说了一声，“马上安排好调查，我们争取早点走完流程，然后你好休息。”
　　“好的，没问题。”
　　“哐当”一声，尼奥将门关闭。
　　“达利斯，你也进来了？”对面，特里森呼喊着自己的弟弟，“父亲让你带什么话进来没有，喂，达利斯，你快回答我啊！”
　　但达利斯并未理睬自己的哥哥，而是看向尼奥和卡伦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
　　“我刚刚会不会太冷淡了？”尼奥问卡伦。
　　“有点。”
　　“但我很难热情起来，看来还是你说得对，那顿家最不正常的，居然是我们的绿帽先生。”
　　“嗯。”
　　“我去把今晚的事告诉一下伯尼，顺便让梵妮她们帮忙安排，把达利斯的调查流程走一下。遗书的事，我就不告诉了，没办法解释。”
　　“嗯，等明天多尔福主教自己发布就是了。”
　　“对，等他自己公布，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稍微推动一下，比如预约一个联合部门会议商讨一下这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到时候你也来。”
　　这时，远处走来了吃完夜宵回来的菲洛米娜和理查。
　　尼奥给卡伦一个眼色，先去楼上找伯尼去了。
　　“队长，我们带了夜宵回来，你需要么？”理查很是热情地举着手中的东西。
　　“不用，我刚吃过，分给其他人吧。”
　　“哦，好的。”
　　“菲洛米娜，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队长。”
　　卡伦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菲洛米娜关上门，走到卡伦对面坐下，然后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问道：“需要给队长你泡茶么？”
　　“哦，不用。”
　　“冰水？”
　　“都不用，事情顺利么？”卡伦开始找着话题。
　　“顺利。”菲洛米娜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遇到了我奶奶，她进了城。”
　　“什么时候？”
　　“晚上八点左右。”
　　卡伦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时间，能对的上。所以，费尔舍夫人，是去见达利斯的么？
　　两个被自己爷爷诅咒的对象，在今晚见面了，意味着什么？
　　“队长，我有种预感。”
　　“嗯？什么？”
　　“我觉得快了，我奶奶可能在收网，我是那条鱼。”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菲洛米娜眨了眨眼，类似的话，卡伦以前也对自己说过，但这一次，说得似乎更有底气。
　　毕竟，确定了是自己爷爷下的诅咒后，卡伦信心确实更足了。
　　当然，只是对待诅咒方面，费尔舍夫人是和自己爷爷同时代的人物，肯定不会那么好对付。
　　“那个，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回家了，尽量留在总部，身上通讯装置尽量补足，算了，我让理查来负责……”
　　“队长，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我能及时甚至提前向您发出求助信息的。”
　　“我们要做到最细致，好么？”
　　“是，我知道了。”
　　“我让理查这些天就陪着你。”
　　菲洛米娜皱了皱眉。
　　“不要误会，理查具备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的特殊能力，可以传递危险感知。”
　　明天孟菲斯就要归队了，阿尔特家族的能力可以让孟菲斯感知到理查的状况，其实理论上卡伦身上也有阿尔特血脉，但没有那么明显。
　　“好的队长，我服从安排。”
　　“等你家里的事情结束后，你就好好审视和选择一下自己的生活吧。”
　　“我会的。”
　　卡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菲洛米娜站起身，她其实很疑惑卡伦叫自己进来只为了说这件事？但她的性格是不会去问过多的问题的。
　　等菲洛米娜走后，卡伦走进隔壁房间，先冲了一个澡，然后换了一身衣服，躺在了床上。
　　脑海中，还是在不断浮现着银色面具里呈现出的画面。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爷爷年轻时那般强大呢？
　　但转念一想，那么优秀强大的爷爷，中晚年时间，却一直过得那么压抑。
　　实力可以解决绝大部分问题，但实力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卡伦闭上了眼，
　　自言自语道：
　　“多尔福主教，您早点去吧，我想进阶裁决官了。”
　　……
　　针对达利斯先生的调查连夜展开，当然，这和卡伦没什么关系。
　　正如尼奥所说，优秀的领导者善于带领出优秀的团队，总之，卡伦一觉睡醒、洗漱完吃早餐时，阿尔弗雷德和维克就带着调查报告来向卡伦汇报了。
　　而且，在向卡伦汇报前，他们就已经越级向尼奥汇报过了。
　　这在其他部门里，这样的行为就是越级邀功，给自己的直属领导上眼药水，但在纪律检查办公室里根本就不算问题。
　　因为阿尔弗雷德想要自家的少爷多睡一会儿，所以提前喊醒了同样在睡觉的尼奥，向他先做了汇报。
　　卡伦将杯中最后一口牛奶喝尽，恰好汇报工作也完成，仿佛阿尔弗雷德就是掐着卡伦用早餐的节奏组织的语言。
　　首先，针对特里森的犯罪行为证据链已经夯实，其次，作为污点证人的达利斯先生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证词和证据的提交。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联合部门会议上去商讨，该给多尔福主教扣什么样的大帽子合适了。
　　卡伦站起身，拿起资料，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出门时，恰好看见长椅上坐着的三个人。
　　菲洛米娜和理查是固定常客，二人平日里没什么工作分配，大部分时候都坐在那里，在卡伦眼里，像是自己办公室门口贴着的两尊门神。
　　多出来的那个是莱昂。
　　“队长，我已经完成了编制转移手续，现在正式向您汇报！”
　　曾经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现在成了自己手下的小弟。
　　看到这一幕，卡伦心里也不由地产生些许感慨，或许，这就是奋斗的意义？
　　卡伦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伸手拍了拍莱昂的肩膀，主动问道：“想不到吧？”
　　“最开始见面时，还真没想到。”莱昂很坦诚。
　　当初一起在会议间隙一起出来偷吃食物的安保队员，现在居然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先和我去开会，然后……”卡伦看向理查，“理查，你之后负责带新队员融入小队。”
　　“是，队长。”
　　理查和莱昂也是老熟人了，毕竟理查以前也算是公子哥圈的，但他以前不怎么和莱昂他们在一起玩，后来理查开发出点心铺项目后，更不可能玩一起了。
　　“走，和我先去开会，你爷爷来了么？”卡伦问道。
　　“来了，队长。还有伯恩主教，以及执法部部长摩奇，哦，另外还有执法部的三个直属办公室的主任。”
　　“好的，我知道了。”
　　卡伦带着莱昂径直来到会议室，莱昂提前一步上去，帮卡伦推开门。
　　里头会议桌上，哈里区长和沃福伦首席主教坐并列主座，伯尼、尼奥坐一边；伯恩主教、摩奇部长，以及他手下的三个主任坐另一边。
　　卡伦走到尼奥身侧坐下，莱昂在卡伦后面坐下，拿起纸笔开始做会议记录。
　　其实，当莱昂进来时，大区那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莱昂身上。
　　这件事在之前还是保密的，也就是说现在大家才知道，原来自家老大的亲孙子，竟然“投敌”了？
　　沃福伦放下茶杯，笑道：“大家可能会有一点工作方法上的认知矛盾，但我相信，在大方向上，大家还是愿意通力合作，将事情做好，为神教做一份力的。”
　　这显然是稍微解释一下自己孙子出现在对面的原因，同时也是为首次联合执法部门会议做一个开场白。
　　哈里区长点头道：“这是当然，我们都是秩序之神的信徒，这一点，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不会发生改变。”
　　伯尼开口道：“我建议，现在就开始进入今日会议的议题。”
　　摩奇部长回应道：“那就开始吧。”
　　伯尼看向尼奥，尼奥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卡伦。
　　卡伦站起身，先扫了一眼，大家手头上都有调查报告，马上道：“诸位面前所分发的材料，就是针对那顿家严重渎职行为的一系列调查；
　　另外，还有达利斯作为污点证人针对多尔福主教的指控。
　　我方认为，现在如果不对那顿家进行严肃处理，那么本教的改革、秩序之鞭的改革包括大区管理处的形象以及神教上下一体的基本共识都将遭受极为严重的打击。”
　　言外之意就是，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那顿家不解决，大家里子和面子，都过不去。
　　今日的会议已经提前达成政治共识和默契了，所以一切都能进行得比那天的审判要轻松很多。
　　接下来，就是罪名的安置了。
　　不过，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莱昂不用吩咐，马上起身走过去查看情况，然后面色微变，拿着一份公函转身回来，汇报道：
　　“多尔福主教刚刚向全教发布了自己的遗书。”
　　摩奇部长开口问道：“确认无误么？”
　　莱昂点头道：“确认无误。”
　　然后，整个会议室里，出现了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沃福伦首席主教，他笑着说道：“还真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发展。”
　　随即，沃福伦看向哈里，问道：“持鞭人怎么看？”
　　哈里回应道：
　　“既然遗书已经发布了，那就配合一下他吧，不能堂堂一名主教都发布遗书了，我们却毫无反应，这不符合教内团结的宗旨。
　　伯尼，传我命令，本部所有部门，都准备好奠金和花篮，给那顿家送去吧。”
　　“是，持鞭人。”
　　沃福伦看了看四周，道：“虽然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确实是为我们省事了，甚至让我们这个会，都没有了继续往下开的价值。
　　但这也算是为联合执法部门第一次会议开了一个好兆头，预示着以后也都能顺顺利利。
　　至于多尔福嘛，就按照咱们持鞭人的意思来。
　　既然他发了遗书，我们就帮忙张罗好葬礼，伯恩。”
　　“首席。”
　　“你辛苦一下，亲自筹备组织多尔福主教的葬礼，要隆重，要盛大；多尔福主教是个好面子喜欢热闹的人，我们一定要满足他的喜好，让他走得满足，走得安详。”
　　“是，首席，请您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摩奇部长扭了扭脖子，活跃气氛地笑道：
　　“我还是没想明白，多尔福主教发布这封遗书的目的是什么。”
　　尼奥也活跃气氛道：“这个其实不用管了，毕竟氛围烘托到这儿了，可能到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不死都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