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二回　慈悲庵
　　芮瑋枯死的心，被高莫野留贈的青絲，引燃埋葬心底的情意，那番情，芮瑋本已決定不去想她了。
　　他本心想，野兒既已入空門，而且佛心虔誠，自己何必再牽扯她回到情海的塵世呢？
　　現在他看到這束娟發，於是他心中以為野兒所以出家，只當自己亡故，實在情還未斷，盼望著自己仍活在世上，見到這束情所獨鐘、相思仍在的秀發，芮瑋懊悔未以真面目，告訴野兒，自己仍活在世上。
　　他恨自己，既見野兒，怎會傻得蒙面見她，不告訴自己仍存在世上的消息。
　　高壽見芮瑋目視壹束黑發，怔怔不語，問道：“妳在想什麽？”
　　芮瑋回道：“我在想，野兒也認出我了。”
　　這句回得沒頭沒腦，高壽奇道：“妳說什麽？”
　　芮瑋自言自語道：“她壹定在怪我，見了面為何還不告訴她存在世上，難道我就殘酷如斯，還要她獨個忍受故人已亡的痛苦，啊，我真該死，我應該告訴她，我仍在世上……
　　”是啦！是啦！我蒙面見她，她雖認出了我，故作不知，她以為我變了心，相認徒增痛苦，所以，所以……“
　　高壽聽出芮瑋的意思，嘆道：”妳蒙面見野兒，並無不對，野兒身入空門，離開塵俗，就好像仙凡相隔，再相見只有痛苦。
　　“我說瑋兒，妳不要再徒自悲傷了，我知道妳深愛野兒，現在妳們兩人，既不可能再以塵俗之身相聚，我勸妳還是忘了她吧，野兒並不希望妳再念念不忘於她。
　　”妳知不知道靜兒很喜歡妳，我與妳父壹場深交，妳就好比我的親子壹般，我希望妳能和靜兒成婚，不要再浪跡江湖，安居在我身旁，這樣也就不枉我與妳父相交壹場，瑋兒，我這意思，妳說好嗎？“
　　芮瑋仿佛沒在聽高壽說話，忽地壹拍膝頭道：”對啦，伯父，當年妳在什麽地方接回莫野妹？“
　　高壽道：”其實我雖勒令天下兵馬打探妳和野兒的下落，只知妳的消息，並未打聽到野兒的去向，還是野兒聞說我在尋找她的下落，從華山捎信來說，她在華山為尼……“
　　芮瑋壹聽野兒在華山為尼，再不聽高壽細說下去，迫不及待道：”華山？好！我這就去華山。“
　　高壽大驚道：”妳去華山做什麽？“
　　芮瑋二話不說，抓起那束青絲，塞在懷中，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回身說道：”我去華山找野兒回來……“
　　聲未畢，人已急奔而去。
　　高壽急得大呼道：”妳不能去！妳不能去！華山不能去……“
　　華山為什麽不能去，芮瑋根本無法再聽高壽對他講了，因他疾奔如飛，高壽的呼叫，他壹絲也未聽到。
　　高壽氣急敗壞，實未想到野兒壹束黑發，令得芮瑋激動如斯，早知如此，他才不會把那檀木盒遞給芮瑋了。
　　這變化更非高莫野所能想到，那檀木盒在她削發後封起，本當找到芮瑋的墳墓，在他墳前焚化。
　　高莫野的心意，自己出家就等於死了，娟發、劍譜既不能交到心中以為亡故的芮瑋手裏，在他墳前焚化是要告訴他，此情惟君獨有；君亡情斷，今生長伴青燈古佛，以了余生……
　　哪知芮瑋死訊不聞，仍活在世上，於是她把檀木盒托官府送來，意思希芮瑋學成天下第壹劍法，卻忘了以寄余情的長發，而芮瑋誤解了，其實高莫野，她佛心早巳堅，再不會去想那”舊情復燃“四字了。
　　高壽正在唉聲嘆氣，只見高莫靜壹步步走了進來，聲音微微顫抖道：”爹，妳讓他去找二妹……“
　　高壽擡起頭，猛搖道：”不行，不行，華山他不能去！“
　　忽見高莫靜淚痕滿面，臉色蒼白，生似受了莫大刺激，憐惜道：”靜兒，妳哭什麽？“
　　高莫靜伸袖壹抹，強顏笑道：”我沒哭啊？“
　　高壽嘆道：”妳……妳……都聽到了？“
　　高莫靜點了點頭道：”他愛極二妹，此心不死，還是讓他親見二妹壹面，知道二妹佛心後，自會好點。“
　　高壽道：”可是妳二妹修行處輕易不能去啊！“
　　高莫靜搖頭道：”佛庵聖地怎麽不能去，爹，妳放心，他武功不弱，不會吃虧的……“
　　忽然看到那只檀木盒，”咦“了壹聲道：”這是什麽？“
　　從盒中拿出那本舊黃的絹冊，翻開壹看，只見裏面記載壹套劍法，她雖未學劍，卻是識貨，驚道：”這個他怎麽不拿？“
　　高壽道：”他只拿走妳二妹的長發，這本書看也沒看。“
　　高莫靜想了想，道：”爹，這本書女兒暫且保管。“
　　高壽也沒在意，嗯了壹聲。
　　芮瑋並非不知那本書是張玉珍依照海淵刀譜改編成的劍譜，只要他能學全這本劍譜，武功頓時判若兩人。
　　他壹心只想親身再見野兒壹面，而忘了拿這本影響他壹生的海淵劍譜。
　　芮瑋出北京城，雇車直往陜西去。
　　……
　　西嶽華山，聳立在陜西華陰縣南，又名太華。
　　隆冬，雪花如落葉般大，四下飄飛……
　　華山古時有名的聖山，而且尼姑庵特多，大小十余座。
　　冬天山風刺骨，香客絕不會在這冷死人的天氣來朝香。
　　芮瑋來到此處，卻不停留，他滿腔熱望，不把那寒冷放在心上，僅著壹襲夾衣，坦然登山。
　　他沒問清高莫野在哪座尼庵修行，見到壹座便上去打探，詢問有否壹位法號素心的女尼。
　　幾乎整個山頭被他問遍，開門的女尼壹個樣兒的搖頭道：”施主，此處沒有素心此人，阿爾陀佛。“
　　如那雪花落在地上，他尋覓野兒的熱望，越來越涼。
　　整個華山最後壹座尼庵，被他找到了。
　　這尼庵既小，所處之地又十分偏僻，虧他找得到，平常人很難發現這裏會有壹座尼庵。
　　芮瑋懷著最後壹絲希望，叩那單薄的庵門，老大壹會工夫才見開門，伸出張既老又醜的臉來。
　　芮瑋誠懇問道：”請問老師父，這裏有沒有位法號素心的師姑？“
　　那老比丘尼有點怕冷，頭縮了回去，門後道：”素心？老身就叫素心。“
　　芮瑋聽她前兩個字，還以為她知道素心這人哩，哪知她本人就叫素心，不由大失所望。
　　老比丘尼道：”施主找老身有事嗎？“
　　芮瑋慌忙道：”不！不！在下不是找妳。“
　　老比丘尼脾氣不大好，喃喃罵道：”這大冷天，隨便敲門，這不是害人？活見鬼！“
　　她”砰“的壹聲用力關上庵門，芮瑋不死心，大聲問道：”老師父，庵內還有沒有位叫素心的？“
　　老尼火氣大發，門內罵道：”有個鬼！整個庵內再有壹個人，就是鬼啦！
　　原來這小尼庵內只有這麽壹位老尼掛單，難怪她火氣這麽大，敢情壹個人孤苦居此，連個夥伴都沒有，氣悶難消，大冷天碰到芮瑋來瞎撞門，若非出家人，怕已出手打人了。
　　芮瑋碰了壹鼻子灰，郁郁不樂地離開，心想：“這裏再找不到，怕是高伯父弄錯了，野兒並不在華山修行。
　　他神情沮喪，目無所視地亂走，走了壹刻，忽聽壹聲輕咳，不由他駭了壹大跳，回頭望去，不知何時身後站著壹人。
　　只見那人身體臃腫，面容清臒蒼老，倒非他是個胖子，只因身上又是棉袍又是翻毛大皮襖，活像個大狗熊。
　　芮瑋不敢小視這身後老人，心想他穿了這麽笨重的行頭，竟能來到身後令自己毫無所覺，還不知他在身後跟了多久，要是他不輕咳壹聲，只怕再跟下去，自己仍不知道。
　　再向來路看去，足有數寸厚的雪地，僅有自己的壹行腳痕，卻不見老人的腳痕，內心更是大駭，心想此人莫非是妖怪不成？
　　老人默不做聲由得芮瑋打量，等芮瑋用著詢問的眼光望著他時，他笑了笑。
　　芮瑋跟著壹笑，他心頭有事，壹笑後，見老人沒有說話，以為行路之人，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於是他也默不做聲，照舊行起路來。
　　芮瑋邊走邊長噓短嘆，渾然忘了剛才見了奇怪老人壹事，實在他心中煩惱得很，腦中縈回的只有野兒的影子，只覺野兒的幻影，壹會兒巧笑倩兮，窈窕少女的裝束，壹會兒寶相莊嚴，緇衣芒鞋的尼裝……
　　走了壹段又聞壹聲輕咳，芮瑋這時不再驚駭，已知老人輕功高得出奇，他跟著自己不知有沒有事。
　　他也不怕老人對他不利，心想老人要暗算自己，第壹次跟在身後出手，自己就難逃大限。
　　芮瑋脾性執拗，老人不打招呼他也懶得招呼，壹會他又忘了老人的存在，繼續想起野兒來。
　　老人第三次輕咳，正當芮瑋回憶到與野兒相處時最難忘的壹刻，只覺又與野兒相倚在湖畔，她在掬水給自己解渴，這段回憶被老人打斷，芮瑋暗暗有氣。
　　心想妳老跟在我身後做什麽？當下飛奔起來，欲拋脫老人的緊跟。
　　芮瑋奔得好快，耳中山風呼呼，刮在臉上如針刺般，奔了壹刻停了下來，回頭望去，嘿！老人好像沒動似的，帶著微笑仍在身後。
　　芮瑋又驚又佩，他在疾奔時根本不覺身後有人，哪知老人如鬼魅般跟後不離。
　　芮瑋不信老人永遠跟在後面而令自己不覺，壹股好勝心被激上腦際，又飛奔起來。
　　這壹奔，只見芮瑋身法快得有如閃電似的，但那老人照追不誤，身法更加如流星趕月，緊接不離。
　　芮瑋心知輕功遠不如老人，他知道老人想追上自己輕而易舉，他現在和老人打消耗戰，暗忖：”看閣下能跟到何時？“
　　芮瑋自信內功不會輸給老人，長奔下去等於在相較誰的內功悠長，果然兩個時辰後，芮瑋發覺在內功方面，自己是稍勝壹籌了。
　　倏地，芮瑋停下身來，面不紅，氣不喘。
　　老人仍在芮瑋身後，並未遠離壹寸，輕功方面只高不低，但是微聞他氣息喘喘，這雖微的聲音已不能再讓芮瑋無法知覺身後有人在跟著。
　　老人憩了壹會笑道：”內功，我服了妳。“
　　芮瑋聽他說話，好勝心頓時泯滅，回身抱拳道：”老丈有何貴幹？“
　　老人回禮道：”這位小兄弟別怪我剛才無禮，我想試妳來著，結果壹試，大有可為。“
　　芮瑋摸不著頭腦，笑問：”什麽大有可為？“
　　老人道：”妳不是在找人嗎？“
　　芮瑋奇道：”老丈如何知道？“
　　老人笑道：”華山共有十七座尼庵，打妳從第壹座尼庵找起，我就跟了妳了。“老人不等芮瑋疑問，接道：”大冷天找人，而且找的是位尼姑，這尼姑對妳想來十分重要，我好奇下，倒要看看這位尼姑是誰？“
　　”結果跟到最後壹座尼庵，那老比丘發了火，妳失望了，我也失望了。
　　“妳失望的表情令我很感動，本來我的失望很小，只是壹種好奇沒有結果的失望，看到妳痛苦的表情，我覺得花了那麽大的勁，跟著妳，未能看到壹位能令妳——既年輕又有為的青年沮喪至斯的尼姑，大大不甘心起來。
　　”我非要見見那位尼姑是誰，害得妳如此，為了滿足我強烈的好奇心，所以我想指給妳壹條明路……“
　　芮瑋大喜道：”敢情老丈知道這華山上還有壹座外人無法找到的尼庵？“
　　老人搖頭笑道：”華山整座僅有壹十七處尼庵，連妳最後找到的小的可憐的尼庵，再無另外壹座尼庵。“
　　芮瑋大失所望，心想沒有另外壹座尼庵，何處去找野兒，所謂明路不見得可靠！老人見狀笑道：”妳不必失望，華山有兩處……“
　　芮瑋驚喜道：”什麽？還有另壹座華山？“
　　老人慢吞吞道：”妳知不知道華山又名太華？“
　　芮瑋點了點頭，老人接道：”那妳該明白華山為何又叫太華，因華山之西還有壹座山……“
　　芮瑋欣喜叫道：”啊！少華山！“
　　老人解釋道：”為了有個區別，所以這兩座華山，壹個叫太華，壹個叫少華，僅言華山可以籠統包括這兩座山。“
　　芮瑋喜得搔耳道：”那我找錯了地方，伯父指的華山是少華山。老丈，請問少華山有沒有尼庵？“
　　老人點頭笑道：”有，而且妳去找，不用再找第二家了。“
　　芮瑋道：”怎麽！少華山只有壹座尼庵？“
　　老人道：”不錯，僅有壹座，可是僅這壹座夠妳麻煩了。“
　　芮瑋問道：”是不是這座尼庵難找，在少華山上十分隱秘處？“
　　他不再心急，問就問個清楚，否則聞訊就跑，只怕又要白跑了壹趟，不是嗎？倘若當時問清了高伯父，這太華山滿山亂問大可不必。
　　出乎意料的，老人回道：”不難找，妳上少華山就可以發現。麻煩的，不是找的問題，而是妳能不能進入那座尼庵，去問‘請問有沒有位素心師姑？’“
　　芮瑋臉色微微壹紅，那句問話，幾乎在這太華問遍了，老人連那問話焦急的口氣都學得很像，想來他步步跟在壹側，問話的口氣都聽熟了，而自己卻無壹次發覺身側有人，說來夠丟人的了。
　　芮瑋道：”難道那座尼庵不準外人去進香嗎？“
　　老人笑道：”進香談何容易，她們根本不受香火，妳去時倘言找位尼姑，尤其像妳這樣年紀的人，只怕壹輩子也別想進去。“
　　芮瑋焦急道：”這……這……是什麽道理？“
　　老人道：”這道理很簡單，慈悲庵的清規天下聞名，裏面尼姑除了自己母親可會外，別說普通男人就是父親也不準見。“
　　芮瑋大急道：”那……那……怎麽辦？“
　　老人笑道：”所以我要試妳壹試，大有可為是說妳既有深厚的內力，武功是不會錯的，武功好就簡單了……“
　　芮瑋不解道：”武功好與進那慈悲庵有什麽關系？“
　　老人微笑道：”慈悲庵為示鐵律壹般的清規所以戒絕訪客，可是能阻止訪客硬沖嗎？她們不怕硬沖的客人，定下壹條規矩，能沖三道關，慈悲庵任妳進來。可是若言找庵內的年輕尼姑，三道關就是闖過也不準見，除非妳先殺光全庵的尼姑，最後剩下妳要見的尼姑，到那時無人阻止，只得讓妳們痛痛快快地相見了。“
　　芮瑋聞言不禁吸了口涼氣，抱拳壹揖道：”多謝老丈，若非老丈細言，在下莽撞，只怕這生再也無法壹見野兒。“
　　老人點了點頭，笑道：”妳那情侶叫野兒嗎？“
　　芮瑋臉壹紅，心想這位老人看透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位情侶，其實這又有什麽看不出來的，不是情侶，年輕人會焦急如斯嗎？
　　老人嗯了壹聲，道：”妳可千萬要小心了，到慈悲庵受阻攔時，妳就說闖關兩字，闖了關再隨機應變，切記！切記！“
　　.
　　芮瑋又是壹揖道：”多謝老丈指點。“
　　老人語意深長地道：”妳快點去吧，祝妳順利，成不成功，千萬也不要氣餒，誠之所至，金石為開，天下沒有辦不成的事。“
　　芮瑋更是感激，問道：”老丈姓名可否見告？“
　　老人搖頭道：”我幫妳只是好奇，並不希望妳記恩，何必把我姓名記在心頭，再說我的姓名很久不用，早已忘了。“
　　芮瑋心知江湖隱俠的脾氣如此，便不再說，抱了抱拳，返身飛奔，直往少華山去。
　　老人等芮瑋奔得不見，嘴角含笑，他不知道這番用計會不會成功，但照目前看來，順利發展是不會錯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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