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七回　出鞘壹刀
　　秋。秋色染紅了楓林，楓林在群山深處。
　　三十四匹馬，二十六個人。人在馬上歡呼，歡呼著馳入楓林。馬是快馬，人更剽悍。他們的臉上卻帶著風霜，有的甚至已受了傷，可是他們不在乎，因為這壹次出獵的收獲很豐富。
　　他們獵的是人、別人的血汗。他們的收獲就在馬背上，是四十個沈重的銀箱子。
　　別人罵他們是土匪，是馬賊，是強盜，可是他們壹點也不在乎。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是好漢——綠林好漢。
　　綠林好漢喝酒當然要用大碗，吃肉當然要切大塊。
　　大碗的酒，大塊的肉，和銀箱子壹起擺在桌上，等著他們的老大分配。
　　他們的老大是個獨眼龍，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獨眼龍。他喜歡用壹塊黑布蒙著這只瞎了的眼睛，因為他覺得這樣子看來很有威嚴。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個很有威嚴的人，因為他雖然殘忍，卻很公平。
　　只有公平的人，才能做個綠林好漢的老大。
　　何況他還有兩個隨時都肯為他拼命的好兄弟，壹個勇敢，壹個機智。
　　勇敢的叫屠老虎。
　　機智的叫白面郎中。
　　綠林好漢若沒有壹個響亮的外號，那還成什麽綠林好漢。
　　所以他們幾乎已將自己本來的名字忘了。
　　屠老虎的頭腦本來就比壹只真老虎聰明不了多少，尤其在喝了酒之後，他簡直比老虎還笨，也比老虎還要兇。
　　他最兇的是拳頭。據說他壹拳可以打死只活老虎，這雖然沒有人真的看過，卻沒有人敢懷疑。
　　因為他壹拳打死的人已不少。
　　這次他們出獵時，鎮遠鏢局的二鏢頭“鐵金剛”，就是被他壹拳打死的。
　　所以這次他分的銀子最多，被人恭維得也最多。
　　“那個鐵金剛到了我們二寨主拳頭下，簡直就像是紙糊的。”
　　屠老虎大笑，覺得開心極了。
　　可是他忽然發現所有人的笑聲都已停頓，壹雙雙眼睛都在盯著大門。
　　他跟著看過去，笑聲也立刻停頓。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壹個人正從大門外慢慢地走進來，壹個本來絕不可能在這裏出現的人。
　　壹個女人，美麗得令人連呼吸都隨時會停頓的那種女人。
　　這地方叫龍虎寨，就在楓林後，四面群山環抱，奇峰矗立，看起來就像是壹只野獸，正張大了嘴在等著擇人而噬。
　　他們這些人，也正像是壹群野獸。
　　誰也不願意被野獸吞下去，所以這地方非但很少看得見陌生人，連飛鳥都已幾乎絕跡。
　　但現在這地方竟來了個陌生的女人。
　　她身上穿的是件質料極高貴的墨綠百褶裙，漆黑的長發，挽著當時最時髦的楊妃墮馬髻，滿頭珠翠，襯得她的頭發更黑，皮膚更白。
　　她臉上帶著甜蜜而成熟的微笑，蓮步姍姍，慢慢地走了進來，就像是壹個盛裝赴宴的貴婦，正步入壹個特地為她舉行的宴會裏。
　　每個人的眼睛都直了。他們並不是沒有見過女人的男人，卻實在沒見過這種女人。
　　他們的老大雖然清醒得最早，但老大是壹向不輕易開口的。
　　他沈著臉，向屠老虎打了個眼色，屠老虎立刻壹拍桌子，厲聲道：“妳是什麽人？”
　　這綠裙麗人嫣然壹笑，柔聲道：“各位難道看不出我是個女人？”
　　她的確從頭到腳都是個女人，連瞎子都能看得出她是個女人。
　　屠老虎板著臉，道：“妳來幹什麽？”
　　綠裙麗人笑得更甜：“我們想到這裏來住三個月好嗎？”
　　這女人莫非瘋了，竟想到強盜窩裏來住三個月？
　　“我希望妳們能把這裏最好的屋子讓給我們住，床上的被褥最好每天換兩次。”
　　“……”
　　“我們壹向是很喜歡幹凈的人，但吃得倒很隨便，每天三餐只要有牛肉就夠了，但卻要最嫩的小牛腰肉，別的地方的肉都吃不得的。”
　　“……”
　　“我們白天不大喝酒，但晚上卻希望妳們準備幾種好酒，其中最好能有波斯來的葡萄酒，和三十年陳的竹葉青。”
　　“……”
　　“我們睡覺的時候，希望妳們能派三班人輪流在外面守夜，但卻千萬不可發出聲音來，因為我們很容易被驚醒，壹醒就很難再睡著。”
　　“……”
　　“至於別的地方，我們就可以馬虎壹點了，我知道妳們本都是個粗人，所以並不想太苛求。”
　　“……”
　　大家面面相覷，聽著她壹個人在自說白話，就好像在聽著瘋子唱歌似的。但她卻說得很自然，仿佛她要求的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人能拒絕她。
　　等她說完了，屠老虎才忍不住大笑，道：“妳當這裏是什麽地方？是個客棧？是個飯館？”
　　綠裙麗人嫣然笑道：“但是我們也並沒有準備付錢。”
　　屠老虎忍住笑道：“要不要我們付錢給妳？”
　　綠裙麗人笑道：“妳若不提醒，我倒差點忘了，這桌上的銀箱子，我們當然也要分壹份。”
　　屠老虎道：“分多少？”
　　綠裙麗人道：“只要分壹半就行了。”
　　屠老虎道：“壹半不嫌太少麽？”
　　綠裙麗人道：“我剛才說過，我們並不是十分苛求的人。”
　　屠老虎又仰面大笑，就像是從來也沒聽見這麽可笑的事。
　　每個人都在笑，只有獨眼龍和白面郎中的神色還是很嚴肅。
　　白面郎中的臉看來比紙還白，突然道：“妳剛才說妳們要來，妳們有多少人？”
　　綠裙麗人道：“只有兩個人。”
　　白面郎中道：“還有壹個是誰？”
　　綠裙麗人笑道：“當然是我丈夫，我難道還能跟別的男人住在壹起麽？”
　　白面郎中道：“他的人呢？”
　　綠裙麗人道：“就在外面。”
　　白面郎中忽然笑了笑，道：“為什麽不請他壹起進來？”
　　綠裙麗人道：“他脾氣壹向不好，我怕他出手傷了妳們。”
　　白面郎中微笑道：“妳不是怕我們傷了他吧？”
　　綠裙麗人也笑了，嫣然道：“不管怎麽樣，我們總是來作客的，不是來打架。”
　　白面郎中道：“這樣妳就來對了，我們這裏的人本就從來不喜歡打架的。”
　　他忽然沈下了臉，冷冷道：“我們這裏的人，壹向只殺人！”
　　從院子裏還可以看見那片楓林。
　　這個人就站在院子裏，面對著楓林外的遠山。
　　暮色蒼茫，遠山是青灰色的，青灰中帶著墨綠，在這秋日的黃昏裏，天地間仿佛總是充滿了壹種說不出的惆悵蕭索之意。
　　這人的眼睛也和遠山壹樣，蒼涼、迷茫、蕭索。
　　他背負著雙手，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眺望著遠山。他的人卻似比遠山更遙遠，似已脫離了這世界。
　　最後的壹抹夕陽，淡淡地照在他臉上。他臉上的皺紋又多又深，每壹條皺紋中，都仿佛藏著有數不清的辛酸往事，痛苦經驗。
　　也許他已太老了，可是他的腰仍然筆挺，身子裏仍然潛伏著壹種可怕的力量。
　　他雖然並不高，也不魁偉，但有股力量使得他看來顯得很嚴肅，令人不由自主會對他生出尊敬之意。
　　只可惜這裏的綠林好漢們，從來也不懂得尊敬任何人。
　　屠老虎第壹個沖出來，第壹個看見這個人。
　　“就是這老頭子？”
　　屠老虎仰天狂笑道：“我壹拳若打不死他，我就拿妳們當祖宗壹樣養三年。”
　　綠裙麗人淡淡道：“妳為何不去試試？”
　　屠老虎大笑道：“妳不怕做寡婦？”
　　他大笑著沖過去。他的身材魁偉，笑聲如洪鐘。
　　但這老人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完全沒有聽見。他神情看來更蕭索，更疲倦，仿佛只想找個地方靜靜地躺下來。
　　屠老虎沖到他面前，又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道：“妳真的想到這裏來住三個月？”
　　老人嘆了口氣，道：“我很疲倦，這地方看來又很寧靜……”
　　屠老虎獰笑道：“妳若真的想找個地方睡覺，就找錯地方了，這裏沒有床，只有棺材。”
　　老人連看都沒有看他壹眼，淡淡道：“妳們若不答應，我們可以走。”
　　屠老虎獰笑道：“既然已來了，妳還想走？”
　　老人嘴角忽然露出壹絲譏誚的笑意，道：“那麽我只好在這裏等了。”
　　屠老虎道：“等什麽？”
　　老人道：“等妳的拳頭。”
　　屠老虎獰笑道：“妳也用不著再等了。”
　　他突然出手，迎面壹拳向老人痛擊過去。
　　這的確是致命的壹拳，迅速、準確、有力，非常有力。拳頭還未到，拳風已將老人花白的頭發震得飛舞而起。
　　老人卻沒有動，連眼睛都沒有眨。
　　他看著這只拳頭，嘴角又露出了那種譏誚的笑意，然後他的拳頭也送了出去。
　　他的人比較矮，出拳也比較慢。可是屠老虎的拳頭距離他的臉還有三寸時，他的拳頭已打在屠老虎的鼻梁上。
　　每個人都聽到壹聲痛苦的骨頭折碎聲。
　　聲音剛響起，屠老虎那壹百多斤重的身子，也已被打得飛了出去。飛出去四丈外，重重地撞在墻上，再沿著墻滑下來。
　　他倒下去的時候，鼻梁已歪到眼睛下，壹張臉已完全扭曲變形。
　　老人還是連看都沒有看他壹眼，慢慢地取出壹塊絲巾，擦幹了拳上的血跡，目光又凝視在遠山外。
　　他的眼睛也和遠山壹樣，是青灰色的。
　　獨眼龍的臉色已變了。他手下的弟兄們在震驚之後，已在怒喝著，想撲上去。
　　但白面郎中卻阻止了他們，在獨眼龍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獨眼龍遲疑著，終於點了點頭，忽然挑起大拇指，仰面笑道：“好，好身手，這樣的客人我們兄弟請都請不到，哪有拒絕之理。”
　　白面郎中笑道：“小弟老早就知道大哥壹定很歡迎他們的。”
　　獨眼龍大步走到老人面前，抱拳笑道：“不知朋友高姓大名？”
　　老人淡淡道：“妳用不著知道我是誰，我們也不是朋友。”
　　獨眼龍居然面不改色，還是笑著道：“卻不知閣下想在這裏逗留多久？”
　　綠裙麗人搶著道：“妳放心，我們說過只住三個月的。”
　　她嫣然壹笑，接著道：“三個月後我們就走，妳就算要求我們多留壹天都不行。”
　　其實她當然也知道，絕對沒有人會留他們的。
　　“三個月後呢？那時再到哪裏去？”
　　無論如何，那已是三個月以後的事了，現在又何必想得太多呢？
　　他慢慢地在前面走著，左腳先邁出壹步，右腿才跟著慢慢地拖過去。
　　他手裏緊緊握著壹柄刀。漆黑的刀！
　　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又黑又深，就跟這已逐漸來臨的夜色壹樣。
　　秋夜，窄巷。就這樣走著，在無數個有月無月的晚上，他已走過無數條大街小巷。
　　走到什麽時候為止？
　　他壹定要找到的人，還是完全沒有消息。他也問過無數次。
　　“妳有沒有看見過壹個老頭子？”
　　“每個人都看見過很多老頭子，這世上的老頭子本就很多。”
　　“但是這老頭子不同，他有壹只手上的四根指頭全都削斷了。”
　　“沒有看過，也沒有人知道這老人的消息。”
　　他只有繼續走下去。
　　她垂著頭，慢慢地跟在他身後。這並不是因為她不想走在他身旁，而是她總覺得他不願讓她走在身旁。
　　雖然他從來沒有說出來過，可是他對她好像總有些輕視。
　　也許他輕視的並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她也從來沒有勸過他，叫他不要再找了，只是默默地跟著他走。
　　也許她心裏早已知道他是永遠找不到那個人的。
　　空巷外的大街上，燈火通明。
　　也不知為了什麽，若不是因為要向人打聽消息，他總是寧願留在黑暗的窄巷裏。
　　現在他們總算已走了出來。
　　她眼睛立刻亮了，美麗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整個人都有了生氣。
　　她跟他不同。她喜歡熱鬧，喜歡享受，喜歡被人贊美，有時也會拒絕別人，但那只不過是在擡高自己的身價而已。
　　她壹向都懂得要怎樣才能使男人喜歡她，男人絕不會喜歡壹個他看不起的女人。
　　這時正是酒樓飯鋪生意最好的時候，妳若想打聽消息，也沒有比酒樓飯鋪更好的地方。這條街正是酒樓飯鋪最多的壹條街。
　　他們從窄巷裏走出來，走上這條街，忽然聽到有人大呼：“翠濃！”
　　兩個人剛從旁邊的酒樓上來，兩個衣著很華麗的大漢，壹個人身上佩著刀，壹個人腰邊佩著劍。
　　佩刀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翠濃，妳怎麽會到這裏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
　　“我早就勸過妳，不要呆在那種窮地方，像妳這樣的人材，到了大城裏來，用不著兩年，我保證妳就可以把金元寶壹車車地裝回去。”
　　“……”
　　“妳為什麽不說話？我們是老交情了，妳難道會忘了我！”
　　這佩刀的大漢顯然喝了幾杯，在街上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跟這美麗的人有交情。
　　翠濃卻只是低著頭，用眼角瞟著傅紅雪。
　　傅紅雪並沒有回頭，卻已停下腳，握刀的手背上已現出青筋。
　　佩刀的大漢回頭看了看，又看了看翠濃，終於明白了。
　　“難怪妳不敢開口，原來妳已有了個男人，但是妳什麽人不好找，為什麽要找個跛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發現翠濃美麗的眼睛裏忽然充滿了恐懼之色。
　　他跟著翠濃的目光壹起看過去，就看見了另壹雙眼睛。
　　這雙眼睛並不太大，也並不銳利，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冷酷之意。
　　佩刀的大漢並不是個懦夫，而且剛喝了幾杯酒，但這雙眼睛看著他時，他竟不由自主忽然覺得手足冰冷。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身上的刀，忽然道：“妳姓彭？”
　　佩刀的大漢厲聲道：“是又怎麽樣？”
　　傅紅雪道：“妳是山西五虎斷門刀彭家的人？”
　　佩刀的大漢道：“妳認得我？”
　　傅紅雪冷冷道：“我雖然不認得妳，但卻認得妳的刀！”
　　這柄刀就和他身上的衣著壹樣，裝飾華麗得已接近奢侈。刀的形狀很奇特，刀頭特別寬，刀身特別窄，刀柄上纏著五色彩緞。
　　佩刀的大漢挺起胸，神氣十足地大聲道：“不錯，我就是彭烈！”
　　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聽說過。”
　　彭烈面有得意之色，冷笑道：“妳應該聽說過。”
　　傅紅雪道：“我也聽說過彭家跟馬空群是朋友。”
　　彭烈道：“我們是世交。”
　　傅紅雪道：“妳到萬馬堂去過？”
　　彭烈當然去過，否則他怎麽會認得翠濃。
　　傅紅雪道：“妳知不知道馬空群的下落？”
　　彭烈道：“他不在萬馬堂？”
　　他覺得很詫異，顯然連萬馬堂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
　　傅紅雪輕輕嘆息了壹聲，覺得很失望。
　　彭烈道：“妳也認得三老板？”
　　傅紅雪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他的刀上，道：“這柄刀的確很好看。”
　　彭烈面上又露出得意之色，他的刀實在比傅紅雪的刀好看得多。
　　傅紅雪道：“只可惜刀並不是看的。”
　　彭烈道：“是幹什麽的？”
　　傅紅雪道：“妳不知道刀是殺人的？”
　　彭烈冷笑道：“妳以為這柄刀殺不死人？”
　　傅紅雪冷冷道：“至少我沒有看見它殺過人。”
　　彭烈變色道：“妳想看看？”
　　傅紅雪道：“的確很想。”
　　他的臉色也已變了，變得更蒼白，蒼白得已接近透明。
　　彭烈看著他的臉，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忽然大笑道：“妳這柄刀呢？難道也能殺人？”
　　他心裏越恐懼，笑聲越大。
　　傅紅雪沒有再說話。現在他若要再說話時，就不是用嘴說了，而是用他的刀！
　　用刀來說話，通常都比用嘴說有效。
　　那佩劍的是個很英俊的少年，身材很高，雙眉微微上挑，臉上總是帶著種輕蔑之色，好像很難得將別人看在眼裏。
　　他壹直在旁邊冷冷地看著，這時竟忽然嘆了口氣，道：“以前也有人說過這句話。”
　　彭烈道：“說過什麽話？”
　　佩劍的少年道：“說他這柄刀不能殺人。”
　　彭烈道：“是什麽人說的？”
　　佩劍的少年道：“是個現在已經死了的人。”
　　彭烈道：“是誰？”
　　佩劍的少年，道：“公孫斷！”
　　彭烈聳然失色，道：“公孫斷已死了？”
　　佩劍的少年道：“就是死在這柄刀下的。”
　　彭烈額上忽然沁出了冷汗。
　　佩劍的少年道：“而且三老板也已經被逼出了萬馬堂。”
　　彭烈道：“妳……妳怎麽知道？”
　　佩劍的少年道：“我剛從西北回來。”
　　傅紅雪的眼睛已在盯著他，忽然問道：“去幹什麽的？”
　　佩劍的少年道：“去找妳。”
　　這次傅紅雪也不禁覺得很意外。
　　佩劍的少年又道：“我想去看看妳。”
　　傅紅雪道：“特地去看我？”
　　佩劍的少年道：“不是去看妳的人，而是去看妳的刀！我只想看看妳的刀究竟有多快！”
　　傅紅雪握刀的手突然握緊，蒼白的臉幾乎已完全透明。
　　佩劍的少年道：“我姓袁，叫袁青楓，袁家和萬馬堂也是世交。”
　　傅紅雪又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袁青楓道：“妳應該明白的。”
　　傅紅雪道：“妳現在是不是還想看看我的刀？”
　　袁青楓道：“是。”
　　傅紅雪垂下頭，凝視著自己握刀的手。
　　袁青楓道：“妳還不拔刀？”
　　傅紅雪道：“好，先拔妳的劍！”
　　袁青楓道：“天山劍派的門下，從來還未向人先拔過劍！”
　　傅紅雪臉上忽然出現了種很奇怪的表情，喃喃道：“天山……天山……”
　　他目光已在眺望著遠方，眼睛裏仿佛已充滿了思念和悲哀。
　　袁青楓道：“拔妳的刀！”
　　傅紅雪握刀的手更用力。他左手握刀，右手忽然握住了刀柄。
　　彭烈竟又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翠濃美麗的眼睛似已因興奮而燃燒起來。
　　袁青楓的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但他的手也不禁握住了劍柄。
　　“天山……天山……”
　　忽然間，刀光壹閃！
　　只壹閃！
　　等到人的眼睛看見這比閃電還快的刀光時，刀已又回到刀鞘裏。
　　有風吹過，壹根根紅絲飛起。
　　袁青楓劍上的紅絲絳卻已赫然斷了。
　　傅紅雪還是低著頭，看著自己握刀的手，道：“現在妳已看過了。”
　　袁青楓臉上還是全無表情，但額上卻已有冷汗流下來了。
　　傅紅雪道：“我這柄刀本不是看的，但卻為妳破例了壹次。”
　　袁青楓什麽話都沒有再說，慢慢地轉過身，走入酒樓旁的窄巷裏。
　　他還沒有看見傅紅雪的刀，只不過看見了刀光。
　　但這已足夠。
　　人已去了，血紅的絲絳卻還有壹兩條留在風中。
　　彭烈握刀的手已濕透。
　　傅紅雪轉過頭來，凝視著他，道：“我的刀妳已看過？”
　　彭烈點點頭。
　　傅紅雪道：“現在我想看看妳的刀。”
　　彭烈咬著牙，咬牙的聲音，聽來就像是刀鋒磨擦壹樣。
　　突聽壹人道：“這把刀不好看。”
　　路上剛有頂轎子經過，現在已停下，這聲音就是從轎子裏發出來的。
　　是女人的聲音，很好聽的女人聲音，但卻看不見她的人。
　　轎上的簾子是垂著的。
　　傅紅雪冷冷道：“這柄刀不好看？什麽好看？”
　　轎子裏的人笑道：“我就比這柄刀好看。”
　　她不但笑聲如銀鈴，而且真的好像有鈴鐺“叮鈴鈴”地響。
　　清脆的鈴聲中，轎子裏已有個人走下來，就仿佛壹朵白蓮開放。
　　她穿的是件月白衫子，頸子上，腕子上，甚至連足踝上都掛滿了帶著金圈子的鈴鐺。
　　丁靈琳。
　　傅紅雪眉尖已皺起，道：“是妳？”
　　丁靈琳眼波流動，嫣然道：“想不到妳居然還認得我。”
　　其實傅紅雪根本不認得她，只不過看見過她跟葉開在壹起。
　　丁靈琳笑道：“我說這把刀不好看，因為這並不是真正的五虎斷門刀。”
　　傅紅雪道：“不是？”
　　丁靈琳道：“妳若要看真正的五虎斷門刀，就該到關中的五虎莊去。”
　　她忽又轉身向彭烈壹笑，道：“現在他壹定不想再看妳的刀，妳還是快去喝酒吧，小葉壹定已經等得急死了。”
　　傅紅雪道：“小葉？”
　　丁靈琳道：“今天晚上小葉請客，我們都是他的客人。”
　　她嬌笑著，接著道：“他不喜歡死客人，也不喜歡客人死。”
　　傅紅雪道：“葉開？”
　　丁靈琳道：“除了他還有誰？”
　　傅紅雪道：“他也在這裏？”
　　丁靈琳道：“就在那邊的天福樓，看見妳去了，他壹定開心得要命！”
　　傅紅雪冷冷道：“他看不見我的。”
　　丁靈琳道：“妳不去？”
　　傅紅雪道：“我不是他的客人。”
　　丁靈琳嘆了口氣，道：“妳若不去，也沒有人能勉強妳，只不過……”
　　她用眼色瞧著傅紅雪，悠然道：“他今天請的客人，消息全都靈通得很，若要打聽什麽消息，到那裏去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傅紅雪沒有再說什麽。
　　他已轉身向天福樓走了過去，似已忘記了還有個人在等他。
　　丁靈琳看了翠濃壹眼，又嘆了口氣，道：“他好像已忘記妳了。”
　　翠濃笑了笑，道：“但是我並沒有忘記他。”
　　丁靈琳眨了眨眼，道：“他為什麽不帶妳去？”
　　翠濃柔聲道：“因為他知道我自己會跟著去的。”
　　她果然跟著去了。
　　丁靈琳看著她苗條的背影，婀娜的風姿，喃喃道：“看來這才是對付男人最好的法子。”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高，翠濃的耳朵很尖，忽又回眸壹笑，道：“妳為什麽不學學我呢？”
　　丁靈琳嫣然壹笑，道：“因為這種人盯人的法子本是我創出來的。”
　　天福樓上的客人很多，每個人的衣著都很考究，氣派都很大。
　　丁靈琳並沒有替葉開吹牛，真正消息靈通的人，當然都是有地位，有辦法的人。
　　能請到這種人並不容易，何況壹下子就請了這麽多人。
　　兩個多月不見，葉開好像也突然變成個很有辦法的人了。
　　他身上穿的是五十兩銀子壹件的袍子，腳上著的是粉底官靴，頭發梳得又黑又亮，還戴著花花大少們最喜歡戴的那種珍珠冠。
　　這人以前本來不是這樣子的，傅紅雪幾乎已不認得他了。
　　但葉開卻還認得他。
　　他壹上樓，葉開就壹眼看見了他。
　　燈火輝煌。
　　傅紅雪的刀在燈下看來卻更黑。
　　已經有很多人看見了這柄刀，先看見這柄刀，再看見他的人。
　　傅紅雪眼睛裏卻好像連壹個人都沒有看見。
　　葉開已到了他面前，也帶著笑在看他。
　　只有這笑容還沒有變，還是笑得那麽開朗，那麽親切。
　　也許就因為這壹點，傅紅雪才看了他壹眼，冷冷的壹眼。
　　葉開笑道：“真想不到妳會來。”
　　傅紅雪道：“我也想不到。”
　　葉開道：“請坐。”
　　傅紅雪道：“不坐。”
　　葉開道：“不坐？”
　　傅紅雪道：“站著也壹樣可以說話。”
　　葉開又笑了，道：“我知道妳要說什麽。”
　　傅紅雪道：“妳知道？”
　　葉開點點頭，又嘆道：“只可惜我也沒有聽過那人的消息。”
　　傅紅雪沈默著，過了很久，突然道：“再見。”
　　葉開道：“不喝杯酒？”
　　傅紅雪道：“不喝。”
　　葉開笑道：“壹杯酒絕不會害人的。”
　　傅紅雪道：“但我卻絕不會請妳喝酒。”
　　葉開苦笑道：“我碰過妳的釘子。”
　　傅紅雪道：“我也絕不喝妳的酒。”
　　葉開道：“我們不是朋友？”
　　傅紅雪道：“我沒有朋友。”
　　他忽然轉過身，走出去，左腳先邁出壹步，右腿再跟著慢慢地拖過去。
　　葉開看著他的背影，笑容已變得有些苦澀。
　　可是，傅紅雪並沒有走下樓，因為這時丁靈琳正和翠濃從樓梯走上來。
　　樓梯很窄。
　　翠濃站在樓梯口，似已怔住，她已看見了葉開，葉開正在看著她。
　　傅紅雪也在看著她，丁靈琳卻在看著葉開。
　　四雙眼睛裏的表情全都不同，沒有人能形容他們此刻的表情。
　　幸好翠濃很快就垂下了頭。
　　但葉開還是在盯著她。
　　丁靈琳走上來，傅紅雪走下去。
　　翠濃也無言地轉過身，跟著他走下去，沒有再看葉開壹眼。
　　但葉開卻還是在盯著那空了的樓梯口，癡癡地出了神。
　　丁靈琳忍不住拍他的肩，冷冷道：“人家已走了。”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跟著妳的朋友走了。”
　　葉開道：“哦。”
　　丁靈琳冷冷道：“妳若想橫刀奪愛，可得小心些，因為那個人的刀也很快。”
　　葉開笑了。
　　丁靈琳也在笑，卻是冷笑，冷笑著道：“只不過那個女人的確不難看，所以說她以前就是靠這張臉賺錢的，妳的錢大概也被她賺了不少。”
　　葉開道：“妳以為我在看她？”
　　丁靈琳道：“妳難道沒有？”
　　葉開道：“我只不過在想……”
　　丁靈琳道：“在心裏想比用眼睛更壞。”
　　葉開嘆了口氣，道：“我心裏在想什麽，妳永遠不會相信的。”
　　丁靈琳眼珠子壹轉，道：“我相信，只要妳告訴我，我就相信。”
　　葉開嘆道：“我只希望她真的喜歡傅紅雪，真的願意壹輩子跟著他，否則……”
　　丁靈琳道：“否則怎麽樣？”
　　葉開目中似乎有些憂郁之色，緩緩道：“否則也許我就不得不殺了她！”
　　丁靈琳道：“妳舍得？”
　　葉開淡淡道：“我本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丁靈琳咬著嘴唇，用眼角瞟著他，輕輕道：“我知道妳是個什麽樣的人。”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妳是個口是心非的小色鬼，所以妳說的話我壹個字也不相信。”
　　葉開又笑了，卻是苦笑。
　　就在這時，突然樓下有人在高呼：“葉開，葉開……”
　　壹個紫衣笠帽的少年，剛縱馬而來，停在天福樓外，用壹只手勒緊韁繩，另壹只手卻在剝著花生。
　　站在窗口的人，壹轉臉就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斜插在腰帶上的那柄劍。
　　壹柄沒有鞘的劍，薄而鋒利。
　　有的人已在失聲驚呼：“路小佳！”
　　路小佳這三個字竟似有種神秘的吸引力，聽到這名字的人，都已趕到窗口。
　　葉開也趕過來，笑道：“不上來喝杯酒？”
　　路小佳仰起了臉，道：“妳吃不到我的花生，為何要請我喝酒？”
　　葉開道：“那是兩回事。”
　　他轉身拿起桌上壹杯酒，拋過去。
　　這杯酒就平平穩穩地飛到路小佳面前，就像是有人在下面托著壹樣。
　　路小佳笑了笑，手指輕輕壹彈，酒杯彈起，在空中翻了個身。
　　杯中的酒就不偏不倚恰好倒在路小佳嘴裏。
　　路小佳笑道：“好酒。”
　　葉開道：“再來壹杯？”
　　路小佳搖搖頭，道：“我只想來問問妳，妳是不是也接著了帖子？”
　　葉開道：“昨天才接到。”
　　路小佳道：“妳去不去？”
　　葉開道：“妳知道我是壹向喜歡湊熱鬧的。”
　　路小佳道：“好，我們九月十五，白雲莊再見。”
　　他捏開花生，拋起，正準備用嘴去接。
　　誰知葉開的人已飛了出去，壹張嘴，接著了這顆花生，淩空倒翻，輕飄飄地又飛了回來，大笑道：“我總算吃到了妳的花生了。”
　　路小佳怔了怔，突也大笑，大笑著揚鞭而去，只聽他笑聲遠遠傳來，道：“好小子，這小子真他媽的是個好小子。”
　　面已經涼了。面湯是混濁的，上面飄著幾根青菜。
　　只有青菜，最粗的面，最粗的菜，用壹只缺了口的粗碗裝著。
　　翠濃低著頭，手裏拿著雙已不知被多少人用過的竹筷子，挑起了幾根面，又放下去。
　　她雖然已經很餓，但這碗面卻實在引不起她的食欲來。
　　平時她吃的面通常是雞湯下的，裝面的碗是景德鎮來的瓷器。
　　看著面前的這碗面，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放下筷子。
　　傅紅雪碗裏的面已吃光了，正在靜靜地看著她，忽然道：“妳吃不下？”
　　翠濃勉強笑了笑，道：“我……不餓。”
　　傅紅雪冷冷道：“我知道妳吃不慣這種東西，妳應該到天福樓去的。”
　　翠濃垂著頭，輕輕地道：“妳知道我是不會去的，我……”
　　傅紅雪道：“妳是不是怕別人不歡迎？”
　　翠濃搖搖頭。
　　傅紅雪道：“妳為什麽不去？”
　　翠濃慢慢地擡起了頭，凝視著他，柔聲道：“因為妳在這裏，所以我也在這裏，別的無論什麽地方我都不會去。”
　　傅紅雪不說話。
　　翠濃悄悄地伸出手，輕撫著他的手——那只沒有握刀的手。
　　她的手柔白纖美。她的撫摸也是溫柔的，溫柔中又帶著種說不出的挑逗之意。
　　她懂得怎麽樣挑逗男人。
　　傅紅雪忽然甩開了她的手，冷冷道：“妳認得那個人？”
　　翠濃又垂下頭，道：“只不過……只不過是個普通客人。”
　　傅紅雪道：“什麽叫普通客人？”
　　翠濃輕輕道：“妳知道我以前……在那種地方，總免不了要認得些無聊的男人。”
　　傅紅雪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翠濃道：“妳應該原諒我，也應該知道我根本不想理他。”
　　傅紅雪的手握緊，道：“我只知道妳壹直都在死盯著他。”
　　翠濃道：“我什麽時候死盯著他了，只要看他壹眼，我就惡心得要命。”
　　傅紅雪道：“妳惡心？”
　　翠濃道：“我簡直恨不得妳真的殺了他。”
　　傅紅雪又冷笑，道：“妳以為我說的是那個姓彭的？”
　　翠濃道：“妳不是說他？”
　　傅紅雪冷笑道：“我說的是葉開。”
　　翠濃怔住。
　　傅紅雪道：“妳是不是也認得他？他是不是個普通的客人？”
　　翠濃臉上也露出痛苦之色，淒然道：“妳為什麽要說這種話？妳是在折磨我，還是在折磨妳自己？”
　　傅紅雪蒼白的臉已因激動而發紅，他勉強控制著自己，壹字字道：“我只不過想知道，妳是不是認得他而已。”
　　翠濃道：“就算我以前認得他，現在也已經不認得了。”
　　傅紅雪道：“為什麽？”
　　翠濃道：“因為現在我只認得妳壹個人，只是認得妳。”
　　她又伸出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傅紅雪看著她的手，神色更痛苦，道：“只可惜我不能讓妳過妳以前過慣的那種日子，妳跟著我，只能吃這種面。”
　　翠濃柔聲道：“這種面也沒什麽不好。”
　　傅紅雪道：“但妳卻吃不下去。”
　　翠濃道：“我吃。”
　　她又拿起筷子，挑起了碗裏的面，壹根根地吃著，看她臉上勉強的笑容，就像是在吃毒藥似的。
　　傅紅雪看著她，突然壹把奪過她的筷子，大聲道：“妳既然吃不下，又何必吃？……我又沒有勉強妳。”
　　他聲音已因激動而嘶啞，手也開始發抖。
　　翠濃眼睛已紅了，眼淚在眼睛裏打著滾，終於忍不住道：“妳何必這樣子對我？我……”
　　傅紅雪道：“妳怎麽樣？”
　　翠濃咬了咬牙，道：“我只不過覺得我們根本不必過這種日子的。”
　　她嘆息著，柔聲道：“妳帶出來的錢雖然已快用完了，但是我還有。”
　　傅紅雪胸膛起伏著，嘎聲道：“那是妳的，跟我沒有關系。”
　　翠濃道：“連我的人都已是妳的，我們為什麽還要分得這麽清楚？”
　　傅紅雪蒼白的臉已通紅，全身都已因激動而顫抖，壹字字道：“但妳為什麽不想想，妳的錢有多臟？我只要壹想起妳那些錢是怎麽來的，我就要吐。”
　　翠濃的臉色也變了，身子也開始發抖，用力咬著嘴唇道：“也許不但我的錢臟，我的人也是臟的。”
　　傅紅雪道：“不錯。”
　　翠濃道：“妳用不著叫我想，我已想過，我早已知道妳看不起我。”
　　她嘴唇已咬出血來，嘶聲接著道：“我只希望妳自己也想想。”
　　傅紅雪道：“我想什麽？”
　　翠濃道：“妳為什麽不想想，我是怎麽會做那種事的？我為了誰？我……我這又是何苦？”
　　她雖然盡力在控制著自己，還是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忽然站起來，流著淚道：“妳既然看不起我，我又何必定要纏著妳，我……”
　　傅紅雪道：“不錯，妳既然有壹串串的銀子可賺，為什麽要跟著我，妳早就該走了。”
　　翠濃道：“妳真的不要我？”
　　傅紅雪道：“是的。”
　　翠濃道：“好，好，好……妳很好。”
　　她突然用手掩著臉，痛哭著奔出去。
　　傅紅雪沒有阻攔她，也沒有看她。
　　她已沖出去，“砰”的，用力關上了門。
　　傅紅雪還是動也不動地坐著。他身子也不再顫抖，但壹雙手卻已有青筋凸出，額上已有冷汗流下。可是他突然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痙攣，嘴角吐出了白沫。然後他就開始在地上打著滾，像野獸般低嘶著，喘息著……就像是壹只在垂死掙紮著的野獸。
　　門又開了。
　　翠濃又慢慢地走了進來。她面上淚痕竟已幹了，幹得很快，眼睛裏竟似在發著光。但是她的手卻又在顫抖。那絕不是因為痛苦而顫抖，而是因為興奮！緊張！她眼睛盯著傅紅雪，壹步步走過去……突然間，她聽到壹種奇怪的聲音。咀嚼的聲音！
　　壹個人不知何時已從窗外跳進來，正倚在窗口，咀嚼著花生。
　　路小佳！
　　翠濃臉色變了，失聲道：“妳來幹什麽？”
　　路小佳道：“我不能來？”
　　翠濃道：“妳想來殺他？”
　　路小佳笑了笑，淡淡道：“是我想殺他？還是妳想殺他？”
　　翠濃臉色又變了變，冷笑道：“妳瘋了，我為什麽想殺他？”
　　路小佳嘆了口氣：道：“女人若要殺男人，總是能找出很多理由來的。”
　　翠濃忽然擋在傅紅雪前面，大聲道：“不管妳怎麽說，我也不許妳碰他。”
　　路小佳冷冷道：“就算妳請我碰他，我也沒興趣，我從來不碰男人的。”
　　翠濃道：“妳只殺男人？”
　　路小佳答道：“我也從來不殺壹個已經倒下去的男人。”
　　翠濃道：“妳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路小佳道：“只不過來問問妳們，有沒有接到帖子而已？”
　　翠濃道：“帖子？什麽帖子？”
　　路小佳又嘆了口氣，道：“看來妳們的交遊實在不夠廣闊。”
　　翠濃道：“我們用不著交遊廣闊。”
　　路小佳道：“不交遊廣闊怎麽能找到人？”
　　他突然拔劍，眨眼間就在墻上留下了八個字：
　　“九月十五，白雲山莊。”
　　翠濃道：“這是什麽意思？”
　　路小佳笑了笑，道：“這意思就是，我希望妳們能在九月十五那天，活著到白雲山莊去，死人那裏是不歡迎的。”
　　壹陣風吹過，窗臺上有樣東西被吹了下來，是個花生殼。路小佳的人卻似已被吹走了。
　　風吹木葉，簌簌地響，傅紅雪的喘息卻已漸漸平靜下來。
　　翠濃癡癡地站在那裏，怔了許久，終於俯下身，抱起了他。
　　她的懷抱溫暖而甜蜜。她壹向懂得應該怎麽樣去抱男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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