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逢时该睡个安稳觉了，可是他没有睡好。闭上眼睛是丽娜，睁开眼睛还是丽娜，丽娜帮了他的大忙太让他感激。小小的柜台会计有这么大的本事？为啥这么热心地帮助客户呢？是不是对别的客户也这样呢？是咱运气好碰上优质服务人员呢还是别有什么原因？想买便宜房吗？那行。呸，瞎猜！帮助你那是人家银行的服务质量，是丽娜的品质！人家不提回扣啥都不要，如今还有如此干净的境地！丽娜这样的人银行现在还有多少呢？丽娜人也长得好看，亮丽的眼睛还有那两条颀长白晰的腿不时在眼前转。着点淡妆是应该的，那个女孩子不爱美。
　　他踩掉了丽娜的鞋，丽娜没有责怪，轻轻地拳头落在他的胸膛上，真美、真舒服。想起来现在还舒服。手在胸膛上摸着，打这儿了，不，打在这儿，他多么想让丽娜再打他一拳头哇。丽娜说她不要谢什么都不要，人家不要咱就不报答了吗？唉，糟糕，怎么没有留下人家的手机号呢？没有手机号怎么联系？总不能把礼品摆到银行柜台上放在众人眼皮底下吧，你失体统让人家也丢脸面，什么企图呢！明天再去一趟银行？不行，明天的事很多，时间已经安排满了。不，该去提点生活费，提生活费是后天早上的事呀。逢时的脑子里打开了架，如果今天没办完贷款明天继续办手续明天你还会有事吗？不行，得去，知恩要早报……什么时候报不是一样的。
　　迟迟不报是不想还情吗？想过河拆桥呀！不，不是……明天就明天。
　　丽娜当然很高兴，到底让逢时感动了，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和逢时拉近了距离。逢时得到贷款当时发狂的样子，真叫她心里欢喜。十个男人九个粗，丽娜已向逢时说过本姑娘，不知道逢时理解不理解。心想，逢时那么聪明，该理解本姑娘是指什么。她为他做的事让他感动加上自个还不算丑的面貌，他能不动心吗？但愿逢时不是个粗心人。
　　即使粗心，其它的表白总该有几分领悟吧？他踩掉她的鞋，她没有嫌还深情地打他一拳，那一拳，傻子都能感觉到是一种亲昵的表白。逢时问她要什么，什么都答应。她顺口说我要你的人。一个女孩太直接了让人瞧不起，于是又把话往玩笑上引，回想起“我要你的人，要你给我当牛做马”心就跳脸就红。
　　种种表白，只要逢时能悟出一样就成，逢时那么精明，难道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吗？丽娜调查过，逢时没有结婚。那么英俊的男子，没有结婚并不见得没有女孩子追，不见得没有对象。逢时真有了对象，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吗？管它呢，这样帅气的小伙子不管有没有对象，咱帮十个都甘心，帮了总比不帮强，只要他一日不结婚就有机会。
　　看得出逢时是个有良心的小伙子，她认准一定还会找她，非得感谢她不可。思忖着，见了她仍然会说那句话，问她要什么都行，或者先请她吃饭再送上礼物。咱要什么呢？他又会给什么礼物呢？去去去，你看上的是人怎么又想起了要财物呢？你说的清清楚楚帮助顾客解决困难是银行职员的责任，图回报还有价值吗？在人家心里还能留下好的印象吗？还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一定要克制，沉得住气……从公理上讲，逢时贷的是国家的款你丽娜只是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就代表着人格品德，逢时肯定仰慕她丽娜的人品……逢时来了，逢时就站在她眼前，禁不住浑身抽搐。睁开眼什么都没有，床上就躺着她一个人。
　　闭上眼睛又看见了逢时，看见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那剽悍的身姿。逢时的高楼盖起了一栋又一栋，价值几千万，几个亿……后半夜不知什么时候她迷糊了一会儿又笑醒了。
　　快下班时，逢时风风火火来到丽娜的窗口，说提一点现金，正好现金还没有入库，逢时递进现金支票忙掏出手帕擦汗。丽娜装做不经意用眼角瞟一下逢时，逢时刚擦过汗脸红红的，红红的脸膛睿智的眼神更坦露出一个血性汉子的魅力，她就喜欢这种朝气蓬勃的男子，做啥啥兴旺。
　　她装做漫不经心：“干啥这么火急？”
　　“我怕你们下班交了现金。”逢时两下看看，柜台里相邻两岸桌子上的人都多数离开座位，有慢慢收拾账本的、有谝闲的，也有正关计算机的，他凑近窗口神神秘秘地，“下班后有事吗？我等你。”
　　丽娜喜出望外，她按奈着朝逢时微微点个头，笑笑。
　　逢时从小窗口下边的坑里取钱时，发现一页空白进账单，账单背后写着几个字：半小时后联系，后边跟着个手机号。
　　逢时蹬上摩托车把钱送回工地，往身上揣了几千块，便急着找寻找丽娜的手机号。打开手机算一下时间，离开银行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分钟！嗨，他压住心中的急躁一只手推着摩托车向大街上遛去，一只手握着手机准备随时拨号码。二十五分钟过去了，二十八分钟过去了，逢时把摩托车扎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拨通丽娜的电话。
　　丽娜让逢时在体育场门口的站牌下等她，她马上就下车。逢时愣怔了，他按着到饭店或闹市和她见面，她却到体育苑来了。是呵，不到体育场到哪？到体育场再和你一同搭的士……逢时把摩托车放进围墙里的工地上，再到公交车站牌下等，他想，等她下了车叫的士也不迟。
　　丽娜出现在车门口，穿一双高跟鞋，他出于礼貌伸手示意让她注意脚底下。逢时还没有收回手臂，丽娜做个投降的架势，竟飞一样从车门口扑下来跌到他怀里。背后的围墙里就是他的工地，他怕熟人看见想抽回手，丽娜却越抓越紧。
　　他脸上冒出了汗：“上哪去？饭店还是女人街？我这就叫的士。”
　　丽娜睇逢时，脚在地上轻轻踏着：“我哪都不去，就到到你工地看看不欢迎吗？”
　　逢时忙解释：“我是说吃饭时间到了，咱们在街上吃点，再到商店挑你喜欢的东西。”
　　丽娜放了逢时的手似乎还噘起了嘴巴：“把我看成啥人了，跟你说过我什么都不要，你是撵我走呀？今天是不是不方便……要不，哪天再过来看，我这就走……”
　　逢时忽然觉得自己在丽娜面前矮了一截，下了班人家心里仍然惦记的是工作，咱这叫……忙回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样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怎么就过意不去？”
　　“要不，我给你买点东西去。”
　　丽娜一把拽住逢时的衣襟：“你这人真是，不吃不吃，只要你带我到你工地看看就0K了。”她举起两个并拢的手指，鼻子一翘做了个娇嫣的鬼脸。
　　谁放款谁操心，这是工作，逢时无法再反对，可是心里有点别扭。逢时在前边走，丽娜在后边跟着。逢时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从丽娜下车朝他扑下来抓他手的一刹那就不对了，一个女孩子咋能像情人像夫妻扑到你的怀抱？并且把一个并不惯熟男人的手抓得那么紧？丽娜肯定还有别的心事，看上他了？百分之九十，他已经感觉到了，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对一个姑娘的感觉会错吗？可是，他暂时还不想成家……这，这让他踌躇和忧郁了，不过丽娜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逢时二十九岁，爸妈虽然三番五次地找人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拒绝了。爸妈急着要抱孙子，他却竭尽全力地创事业，不想提早戴上家庭的桎梏。追过她的好女孩子有过七八个，他一个都没理会。有好心的朋友曾劝他，老大不小了，要留心身边的女孩子遇着中意的先谈着，不要把好女孩都错过，到后来全成了垃圾剩女。
　　逢时不那样想，难道女孩子就没有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老姑娘也未必全是垃圾，男孩子挑女孩，女孩子就不挑男孩？工作忙耽搁了的，挑不下合心的岁数等大的……将来的大龄女孩中肯定有好的有他对眼的。他不相信自己会那么的不走运，到时候竟连一个心仪的女孩都没得挑。
　　他深信遥远的前边一定有个绝好的佳人等着他，亲亲蜜蜜陪他走完下半生。逢时不着急，心定气平地走着自己设计的人生道路。社会发展得这么快，竞争这样激烈，年轻时不闯出一条道，创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一切理想都将变成泡影。稍纵即逝，错过朝气蓬勃的年华，恐怕终生都不会有大的作为了，更为悲哀的是可能一辈子作为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任人摆来摆去。如果尽力了创不出天下，是自个没本事，认！然后成为一个平庸的人，俯首帖耳地受人指使，一生忙忙碌碌无所作为直到寿终正寝。
　　而今，事业刚刚有个好开头，比原来想象的还提前了几年，他不能松懈。他得拼搏下去，把事业做稳做大，勇往直前，冲！一股作气的冲！谁知这丽娜像颗螺丝钉一样钻进了他的世界，让他措手莫及。他对丽娜有好感，首先是丽娜的美德感动了他，感动得以至心里放不下。这样不妥，那样也不合适，怎着都拿不定主意。
　　他不是木头人，丽娜的言行举动已让他有所觉察，像前几个女孩子一样，甚至比前几个女孩子部署得更严密，攻击力更强，接近你有正当的理由作掩护，攥住你叫你无法逃脱……是不是自个想歪了？那么好的女娃咋就看上了你？你个逢时竟自作多情……无论是那一种情况他都得尽快还清丽娜的情了结此事。
　　一码归一码，工作是工作，处朋友是处朋友，搅在一起会让自个失去主动。果然丽娜不按他设计的路走，自攻丝一样攻进来，他第一次觉得失控了。丽娜不同常人，不同于寻常的女孩子，她帮他办了大事成就了他的事业，她对他有不可磨灭的贡献，她的优秀让他敬佩，一至使他乱了阵角。
　　逢时设计他的人生道路，丽娜也会设计她自个的人生道路。丽娜家庭条件好，改革开放后，丽娜爸成为第一批兴起的企业家，当时的企业家有十万二十万称得上巨富，丽娜爸办起个广告公司，少说也有三四十万元的资产。有钱人家多娇惯孩子，丽娜的受宠更不例外。
　　丽娜自小聪明伶俐，性子硬又有心计，想怎么谁也挡不住。六岁的那一年冬天在电视上看见有人吃冰棍，哭着闹着非得给妈要来冰棍不行，最后妈让爸开着车到街上寻了几个钟头，直到冰棍拿回来丽娜才停住了哭。丽娜有个姨，姨跟前有个女儿。表姐比丽娜大几岁，姨妈为表姐买了件高档衣服——羽绒服(市场上第一次出现)，过年时只挨过一回身没舍得再穿，第二年表姐穿着小了，姨疼爱丽娜拿来给丽娜穿。
　　姨大概刚能走到大门外，丽娜就把羽绒衣用剪刀绞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知哪来的坏毛病，小小年纪竟然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妈生过一阵气只好作罢，后来把羽绒衣送裁缝修理后给丽红穿了……丽娜妈宠爱丽娜，哥哥让着，妹妹惹不起。从小就过惯了奢侈生活的丽娜，以至于对财富特别的看重，她必须要让自己一生富有华贵。
　　在银行里第一次见到逢时，她的心就扑腾扑腾地跳。她是个十分有眼力的女子，经常看相面书研究男人，什么样的男人能成功什么样的男人无所作为，她有自己独特的判断标准，对于闯进她视野的猎物不会轻易的放弃。丽娜自以为从容貌到身材在男孩子眼里至少是个中等偏上的女孩子，又有一份好的工作。当然，想靠近丽娜的小伙子也不计其数。
　　在会校上学时，有个男生十分优秀，叫刘志浩。刘志浩一表人才，学习成绩又特别好，她认定刘志浩将来一定有出息能干出一番大事业——不是当官的就是个大企业家，跟上这样的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不尽。而刘志浩对她也有好感，后来就暗暗谈上了。四年的学校生活使她们形影不离难舍难分，在同学们眼里成了公开的“小两口”。
　　毕业前夕有一回他俩夜出未归被学校发现记了大过，也没能使他们妥协，竟然山誓海盟矢志不渝。学校是一片天地，社会更是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毕业后没多久丽娜顺利地进了建设银行，而刘志浩没关系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单位，后来听说去了乡镇的一个私人企业打工。丽娜痛恨万分，后悔自己当初瞎了眼看错了人，她骂刘志浩三脚踢不出个屁，居然经不起社会的淘汰！悔恨晚矣。刘志浩得知丽娜就业一直没来打挠，丽娜更没把学校的山誓海盟当回事，天黑天明天阴天晴没过多久就把刘志浩彻底忘了。到银行上班以来，有好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其中不乏当官人的子弟。
　　她谈了几个家庭条件都不错，而小伙子非花花公子即素质太差，丽娜看不上。银行里倒有一个小伙子让她心动，人帅气又能干，爸还是个中层干部，家庭十分富有。小伙子对女孩子都很热情，不知道人家到底喜欢那一个。直到人家和交警队一个女孩子结了婚，丽娜希望的肥皂泡才破灭。
　　老天爷有眼，悄悄地把逢时送给了她！丽娜得意地笑了，别说是银行这个，哪个小伙子能比得上逢时！人长的帅气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逢时有魅力有智慧，独闯天下又事业有成，大老板、巨富离他不远，荣华富贵触手可及。这样有前途的称心男子她会放过吗？除非逢时立马给她送来婚宴请柬。
　　体育苑工地同时开挖了两栋楼房基础，一栋正在绑扎基础板钢筋，一栋处理完地基刚打过垫层。工地已上了八九十号工人，制作、绑扎钢筋的，电焊的、运输的多数工人突击钢筋活，少数几个人在另一栋楼房基底垫层上放线，也准备布钢筋。还有一些人继续完善着施工棚和临时住房，另外几个人清整场地筹划安装塔吊。太阳落下去了，天色已经暗下来，民工们依然忙着手里的活，没有一丝迹象能让人觉察出马上要收工。
　　丽娜说：“天黑了，工人还不下班？”
　　逢时看一眼丽娜：“工地有劳动定额，按工程量记工发工资，不到天黑得看不见大伙是不会停的，必要时黑夜还加班。”
　　听了逢时的话丽娜注意起工地，发现工人们胸前、肩膀上、手臂上连同裤子，全染上了红兮兮的铁锈。她看不起民工，甚至有几分厌恶，而在逢时面前她不能表现出来，挖了半天脑汁终于想出一句同情或怜悯的话：“就这么干啊！劳动人民真伟大……”转过脸，逢时早已不见，她顿感失落。
　　什么时候逢时猴子一样已和安装塔吊的人站在一起，她竟一点没有察觉。丽娜隐隐听见逢时说安全什么的，可惜离得远了点听不大清。坑边堆放着基坑里挖出来的土，要不是凹凸不平的土堆，她会一直拉住逢时的手不放。现在她得想办法把逢时和她的距离尽快缩短，锃亮的高跟皮鞋一踩一个坑，鞋面上已沾了一层尘土，皱皱眉狠一下心还是朝逢时走去。
　　高高低低试脚探步地挪，慢慢地挪，眼看着就到了逢时跟前，逢时又像猴子一样跃进基坑检查钢筋网片去了。你个浑蛋！丽娜真生气，咬住牙在心里骂。基坑两米多深，她不敢下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基坑边上。神仙使法似的，没有半点声息工地忽然灯火通明。光亮的地方白天一样，连影子都消失了，离灯光远的地方人影拉得弯弯扭扭，好长好长。
　　电焊弧一闪一闪地刺人眼目，丽娜歪过头不敢看。忽然工地响起哨子声，工人们终于停下手里的活从基坑里爬上来。有的人还在干，是想把该干的活完成到一个段落处。丽娜虽然看不起衣着邋塌汗污肮脏的农民，但是想吃脆生生特富营养的莲菜，就得接受裹了莲菜周身的污泥，因为有这些污泥才长成了莲菜。也许是这伙农民工的干劲鼓舞了她，使她内心感慨。
　　逢时咋就拉起这么一支强悍的队伍，不简单哟，钱不往口袋钻才怪哩。这个逢时果然让她看准了，有能耐！丽娜顿感心情舒畅，以至激动庆兴。
　　逢时像个魔鬼，啥时又站到了丽娜跟前。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拍拍手上的铁锈，“我说不让你来的。”
　　她仍归拿工作说事：“放出款就等于把自个抛向半空中，眼见落到实处才得安心……”
　　逢时虽然觉出丽娜的话有点荒唐可笑像给小孩子说，但还是受了感动，想不到的事情是不能说出来的。他瞄着丽娜不由生出几分怜惜：“看你鞋子上的土！”
　　丽娜忙说：“没事没事，工人们真够辛苦的……”
　　逢时的两只手在胸前摇晃着，你看这——怕丽娜又牵他手似的。“我说咱们去饭店你不去，这回吃亏了吧？”
　　丽娜喜欢逢时这样说，总算没白费心事。她做出憨笑的样子：“什么叫吃亏？”
　　逢时咧咧嘴，“这会儿该跟我到外边吃饭了吧。”
　　丽娜仍然表现得一本正经：“我没那么娇贵，工人们能吃的我丽娜就能吃。”
　　逢时不再说什么，心想，事已至此怨不得我，是你装模做样要来工地的，是你不去外边吃饭的。也好，但愿丽娜是个真马列。场地不太平整，一脚高一脚底，灯光把人影一会拉长一会缩短，阴阴亮亮地。地上的圪圪瘩瘩辨不清，丽娜从后边拽住了逢时的袄襟。
　　灶房前边的场子里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屁股下面垫块砖头，一边吃饭一边说笑，闹哄哄的一大片。逢时把丽娜安置在自己办公室兼宿舍的工棚里，洗了手到灶房端来两半碗菜几个馍放在桌子上，又去灶房端米汤，丽娜没有动筷子，她在屋子里转着瞧，瞧逢时的床、铺盖；瞧墙壁上挂的备忘录和施工形象进度图；瞧逢时的桌子上左角迭一沓书右角还是迭一沓书。
　　由于桌面不太平整，爬桌子的地方压着一片厚玻璃，玻璃下边排着一些人头像片，没有一张是年轻的女人，这让丽娜的心放下一大半。丽娜连逢时的床底下都瞧了一遍，有几双鞋两个脸盆，一个脸盆里还压着一团脏衣服……没有发现一丁点女人的痕迹。
　　逢时见丽娜没动筷子忐忑不忍：“要不咱上街吃去。”
　　“小看人呀——主不吃客能动吗？”丽娜闹着顽皮瞄逢时一眼。
　　逢时的心放下了。他说：“丽娜呀，下苦人没那么多讲究，端来就吃罢，没有等谁的规矩。”
　　逢时赶忙把桌角上的书放到床上，再搬过一把椅子。民工的伙食不太好，丽娜吃得很艰难，甚至于想把碗里的菜一下子泼到门外去，但不能，她得努力克服。丽娜装出一副小姐拘谨的样子，咬几口馍喝下半碗米汤便不再吃，总算压住了饥。
　　逢时说丽娜：“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却这样对你——”
　　丽娜嫣然一笑，像是撒娇又像是挑逗：“你该怎样对我？说说看。”
　　逢时不说话也没有看丽娜。
　　逢时把丽娜吃剩的全部清里出去后，见丽娜还没有走的意思便说：“这么晚了，家里人不担心？‘丽娜早想告诉逢时：“我不在家里住。”接着又补充一句，“银行八零六房，就我一个人。”
　　逢时没有理会丽娜，或者丽娜的话逢时就根本没入耳。
　　逢春进来了，逢春看一眼丽娜，“哥，你谈对象了？”
　　逢时睃一眼逢春，“不要胡说！”转过脸又对丽娜说：“对不起，他是我弟弟叫逢春，不知实情。”转脸又对逢春说：“丽娜是建行会计，咱们的恩人，昨天的五十万就是人家帮咱贷的！”
　　逢春连忙说：“请丽娜小姐原谅冒昧，真对不起。”
　　丽娜说：“没事没事，坐，坐吧。”
　　“逢时你也是，本姑娘不是嫁不出去，说句对象你就怕成这样，真要和你谈对象怕你还要钻进老鼠洞里不成？”
　　逢时一时笨嘴拙舌：“不，不是……我是说这不礼貌……”
　　逢时没承想丽娜赤裸裸向他发起了进攻，不觉脸红了。
　　丽娜和逢春都笑出了声。
　　逢春和逢时商量起工程上的事，丽娜很知趣只竖耳聆听没插言。逢春走了，逢时看表已过九点没了公共汽车，逢时很不好意思：“对不起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我送你回吧要不给你叫个的？”
　　丽娜连忙阻挡：“不用不用，的要多钱哪，摩托车就行——”
　　逢时只好推出摩托车，丽娜没有不好意思，欣然抬腿跨骑在摩托后座上。施工场地不平，摩托车一跳一跳地，丽娜很自然地楼住了逢时的腰。逢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大街上，摩托车平平稳稳，逢时骑得很小心，丽娜还是搂着逢时的腰不松开。逢时不想让丽娜搂他的腰，却苦于无法开口。
　　丽娜的两只手在逢时胸前小心翼翼地来回移动，感觉着逢时衣服里软软的肚皮和胸膛上隆起的既柔软又坚硬的肌肉。她把脸贴在逢时的后背上，如同得到了一樽可以依附生命的背膀，一辈子都不想离开。逢时没办法。
　　“这么快！”
　　逢时木纳着：“你……不，以后不要……”
　　丽娜似乎没听见逢时说什么，只顾依依不舍地从摩托车上下来。逢时两个脚尖着地手抓着摩托车把支撑着，逢时说，“你慢走……回晚了，以后不要……”丽娜不理会逢时的话外之音只做着自己心里想做的，向前迈了两小步，杀个回马枪转过身猛然扑上来勾住了逢时的脖子，踮起脚飞快地在逢时脸上亲了一口。
　　多亏是黑夜，要在白天逢时定会羞得无地自容。虽然太突然太意外甚至于完全不应该，逢时还是觉得有几分幸奋和激动，毕竟是个让他敬佩的女孩子，第一次在他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脸上吻。他原本要对她说的话彻底永远地被压进肚子深处了，对这样一个钟情的并且刚刚帮过他大忙的女孩子是无法启齿的。
　　星期天，丽娜又兴冲冲来到逢时的工地，她得牢牢的抓住逢时。丽娜像一个恋爱成熟的对象，大摇大摆地闯进逢时的办公室兼宿舍。逢时早上出去一般不锁门，以备逢春翻看什么资料或数据，惟独办公桌的抽屉上挂着锁，大概是锁着钱和重要的单据。丽娜把房子里细细打扫一遍，就收拾逢时的床铺、桌子及一些不整齐的东西，然后把手探到床底下拉出两个洗脸盆和逢时的脏衣服，到灶房前的水龙头上去洗。工地尽管很紧张，大热天仍不断有人到灶房来喝水。一色色男人的工地，来了个洋气时髦的美女，饥渴的小伙子们总会多看几眼议论几句。
　　一个说：“快看，可能是老板的对象。”另一个端着喝水的碗向水龙头处瞟一眼说：“你爱看只管看，眼睛爽快心受症，到晚上睡不着觉可怨不得别人。”两个人喝完水，专门拐个弯从水龙头前绕过，凑近来看美女。丽娜洗衣服很认真，袄领和袖口擦上肥皂，搓，再擦肥皂再搓。她的宿舍有自个的洗衣机，从来没有用手洗过衣服，用手洗衣服真累，但她得忍受。
　　她用水淋淋的手指理理溜散在眼前的头发，再轻轻抹一下额上的细汗，真美，凉凉的。长时间地蹲在地上洗衣服，腰酸痛了，她直起腰舒展一小会又蹲下去。丽娜发现了一双男人的脚，抬起头是逢春。逢春笑得有点儿刁，“厉害，这么快就把我哥俘虏了？”丽娜掬起水直往逢春身上洒，“去去去。”逢春跑着笑着嚷：“泼嫂子，泼嫂子。”。
　　丽娜的脸到底是红了，而心里无比的爽快舒服，疑望着走远了的逢春，手上的水一直嘟、嘟往下滴，回过神来不由笑了。晾出衣服，丽娜发现逢时西服袄袖头缺一枚扣子，专门到街上买了缝上。
　　逢时从外边回来，丽娜正爬在桌子上看他记的账本。丽娜喜眯眯地睃逢时一眼，“先擦把汗，我给你端水洗脸。”
　　逢时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像回到了爸妈的住处一股家的温暖悄悄袭来。丽娜的殷勤让他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欢喜和甜蜜，他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心里翻腾了半天找不出合适的，憋着憋着憋出一句傻乎乎的话：“你还没吃饭吧？”
　　丽娜盯着逢时咯咯咯地直笑。
　　因为丽娜坐在桌子跟前的板凳上，逢时洗完脸只能把屁股靠在床边，他在女人面前嘴笨，在女人面前手脚更笨，急得一时想不出对付丽娜的办法。他问：“刚才你笑什么？”
　　“没有呀。”丽娜又笑起来，“你留意过傻子吗？”
　　逢时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状态不再拘谨难堪，“你是笑我傻吗？还不知道谁傻呢，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洗了一早上——”逢时说不下去了，奇怪，想着顺溜溜的话从他口里出来怎么就变得涩涩巴巴寡淡乏味了呢。
　　丽娜故意扭了扭腰闪烁一下调皮的眸子，“人家愿意嘛。”
　　“其实……你不该……我会凑空洗的。”
　　丽娜走到逢时跟前，自自然然地把手伸到逢时的脖子上，翻开逢时的袄领，“看，这白衬衫最不耐脏，一会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逢时脸色胀红起来想往后退又不能，因为身后有床挡着，“不用不用……”
　　丽娜像妻子一样亲昵地瞄着，手指头戳着逢时的胸膛，“出外办事得注意自身的形象。哎，”说完又回到桌子跟前指着账本，“刚才我翻了几页，你的账记得太乱，好几笔收方和贷方都弄错了。再就是还得建一本现金账，没有现金账时间一长连自个都会糊涂，乱记在本子上是不行的。账本还得分客户往来账银行日记账工资账材料账房款账新账老账……”
　　“肉烂了都在锅里，不值得分那么细，我心里清楚着哩。你不要挖苦我，我可没学过会计。”
　　“没学过会计是理由吗！”丽娜严肃起来：“摊子这么大了，一年账上可能要进出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上亿，可不是小事情，审计局、税务局查账来怎么办？”
　　逢时站直了，“你，你的意思是请一名专职会计？”
　　“一名！恐怕得要几名专职会计。你把条据保存好，近几天至少再买六个账本暂时立七本账，每天晚上我过来先帮你记着。”
　　“那——不行。”
　　“怎么不行？”
　　逢时愣了一下，“一月多少报酬？”
　　“你这个人，老是钱，钱的。”
　　“你要什么？”
　　“你过来我给你说。”
　　逢时走到丽娜跟前，丽娜逗在逢时的耳朵上：“记一次账亲我一个，随后就吃吃吃的笑。”
　　逢时难住了。
　　果然，每天晚上丽娜都来。收集整理逢时当天的条据，然后分门别类、记账。逢时虽然没有学过会计，一经点拨也能心领神会，当天发生的经济往来随时就分门别类上了账，即使当时上不了账，也会在饭后或午休中间把账记完。丽娜每天晚上都要来帮忙，逢时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妥可又说不出。逢时想，丽娜来了没事做一定会待不住，待不住以后就不会来了。
　　可是，丽娜照常来，来了也不急着走，没有账记就帮逢时收拾房间，要么静静地看会电视，尽管电视机效果不好。丽娜并不是个勤快的人，只所以每天晚上来，除在记账中间了解逢时的经济状况外，再就是观察和肃清与逢时来往有可能影响到她的女人。一个搞房产开发的老板很是忙，先前逢时还能抽空记记账，后来忙得常常连饭都顾不上吃，更不要说爬桌子记账。天长日久逢时就由了丽娜，记账就记账愿帮忙就帮吧。
　　一年多后，逢时再也离不开丽娜，逢时三十，丽娜二十七岁，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逢时该领着丽娜见爸妈了，当然丽娜的对象也该向父亲开宝了。逢时这位英俊的女婿，第一次就被岳父认可，而丽娜这个未婚妻却当得十分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