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雷正法少人知，左道流傳世亦奇。
　　不作欺心負天地，神通遊戲機仙根。
　　話說胡永兒耍著員外，坐在板凳上，凳便飛起，直頂屋梁。那時員外好慌，看著女兒道：“這個是什麽法兒，且教我下來。”永兒道：“告爹爹知道！變錢米法兒都忘了。只記得這個法兒，救不得饑，又濟不得急。”員外道：“好怕人嚇，且放我下來則個。”永兒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凳子便下來了。
　　員外道：“好險！幾乎跌下來，便不死，也少不得青腫了幾處哩。”永兒道：“爹爹！妳真個要錢也否？”員外道：“我兒！妳說癡話，爹媽兩三日沒有飽飯吃了。不要錢也罷，難道不要性命的？”永兒道：“既是爹爹要錢時，去尋兩條索子來，且變壹兩貫錢使用。”
　　員外口雖不語，心下想道：“有心央女兒不著，壹客不煩兩主。趁他心肯時節，多尋些索子。要他變幾百貫錢，教我快活則個。事發到官，卻又理會。”到床頭處看時，只剩得三條索子，員外心上嫌少，壹逕走出巷來，到大街相識的鄒大郎離貨鋪內問道：“大郎！細麻索要大些壹捆。”鄒大郎道：“什麽用的？”員外是老實人，便道：“穿錢用的。”鄒大郎笑道：“員外又發財了，有許多錢穿哩。索子盡有，數錢來便了。”
　　員外道：“在下身邊不帶錢。”便將身上舊布氅衣，脫下權時為當。鄒大郎想道：“他買索子的錢也沒有，那裏有錢要穿，眼見是虛話。他恁般貧困，口食不周，知道將麻索子去做什麽把戲。明日弄出壹場是非，連累著我。”便道：“小店本少利微，現錢便賣。這衣服休要脫下。”
　　員外道：“寄下壹時，少停便來取贖。”鄒大郎那裏肯依。員外只得下了階頭。想著：相熟的如此，別家定然也是不肯的，足見我命薄。且把三條索兒，先變三貫錢再處。急急跑回院子裏來，鉆進房裏，在床頭忙忙檢看，不見了索子。媽媽和永兒看了，忍不住笑。媽媽道：“老無知！妳忙著什麽？”
　　員外道：“我檢出三條索子在此，如何不見了？”媽媽道：“我把與女兒變得三貫錢在此，妳又跑到那裏去來？”員外道：“我想著有心央女兒壹遭，多尋百十條索兒，變些錢來，長遠受用。叵耐開離貨鋪的鄒大郎，定要現錢才賣。我脫這氅衣與他為當，他再三不肯。”媽媽道：“妳莫要利心忒重，每日不脫壹二貫錢在家，也夠妳下半世不求人了。”員外問：“錢在那裏？”媽媽道：“在被裏頭蓋著。”員外不勝歡喜，便取赤貍果買柴。明日又同媽媽去求永兒變錢。
　　自從這日為始，永兒不時變些錢來，缸裏米也常常有。員外自己身邊，也常有錢買酒食吃，衣服逐件置辦，身上也比前光鮮了。
　　壹日，員外出去買東西歸來。永兒道：“爹爹！我教妳看件東西。”去袖子裏摸出壹錠銀子來。員外接在手裏顛壹顛，看約有二十四五兩重。員外道：“這錠銀子那裏來的？”永兒道：“早起門前看見賣香紙老兒過車兒上，有紙糊的金銀錠，被我把壹文錢買他壹錠，將來變成真的。”員外道“變成百十貫錢，值得什麽，若還變得金銀時，我三口兒依然富貴。”走到紙首鋪裏，買了三吊金銀錠歸來，看著女兒道：“若還變得壹錠半錠，也不濟事。索性變得三二十錠，也快活下半世。”
　　永兒接那金銀錠，安在地上。腰裏解下裙子來蓋了。口中念念有詞，噴上壹口水，喝聲道：“疾！”揭開裙子看時，只見壹堆金壹堆銀在地上。胡員外看見，歡喜自不必說了，都是得女兒的氣力變得許多金銀。員外看著媽媽和永兒，商議道：“如今有了金銀，富貴了，終不成只在不廝求院裏住。我意思想在熱鬧處去尋間房屋，來開個彩帛鋪。妳們道是何如？”
　　媽媽道：“我們壹冬沒飯得吃，終日裏去求人。如今猛可地去開個彩帛鋪，只怕被人猜疑。”員外道：“不妨，有壹般壹輩的相識們，我去和他們說道：近日有個官人照顧我，借得些本錢來。問牙人買壹半，賒壹半。便不猜疑了。”媽媽道：“也說得是。”
　　當日，胡員外打扮得身上幹凈，出去見幾個相識說道：“我如今承壹官人照顧，借得些本錢，要開個小鋪兒。妳們眾位相識的，肯扶助我麽？只是要賒壹半買壹半，望作成小子則個！”眾人道：“不妨！不妨！都在我們身上。”眾相識壹時說了，便去那當坊市井賃得壹所屋子，置些櫥櫃家夥物件，揀個吉日開張鋪面。
　　雖說賒壹半，買壹半，其實只做個媒兒，能收得許多貨物？都虧得永兒在鋪中聽了要長要短，便到裏面去變將出來。因不費本錢，所以但是壹貫貨物，只賣別人九百文，加壹相饒。人都是要討便宜的，見買得賤，貨物又比別家的好，人便都來買。鋪裏貨物，件件賣得，員外不勝歡喜。家緣漸漸的長，鋪裏用壹個主管，兩個當值，兩個養娘。沒二三年，壹個家計甚是富足。次第把平安街火發場空地依先造起屋來。雖比不得舊時齊整，壹般有廳堂房室，後園種植些花草。正是：頓開新氣象，重整舊門風。
　　那時東鄰西舍，都來作賀。幾年斷絕來往的人家，到此仍舊送盤送盒，做相識來往。胡員外住在八角亭上和那不廝求院裏，將及二年，賃房子開鋪，又是三年，共是五年。還歸故裏，依然是個胡員外。這才是：黃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意時。有詩為證：
　　貧富升沈總運該，家資攝去又還來。
　　憑誰寄語糜都監，財主於今復有財。
　　別家店裏見他有人來買，便疑道：“蹺蹊作怪，壹應貨物主人都從裏面取出來。”主管們又疑道：“貨物如何不安在櫃裏，卻去裏面取出來？”胡員外便理會得他們疑忌的意兒，自忖道：“我家又不曾買，卻是女兒變將出來的。如今吃別人疑忌，如何是好？”過了壹日，到晚收拾了鋪，便進裏面教安排晚飯來吃，養娘們搬來，三口兒吃酒之間，員外吩咐養娘道：“妳們自去歇息，我們要商量些家務事。”養娘聽了言語，各自去了，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