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月底的秋老虎氣勢兇猛，宋瀲在家待了幾個星期，剛拆了石膏也不管日頭還烈就想著下樓跑跳幾圈，宋晏看穿心思掃了她壹眼，臉色略沈，宋瀲氣弱又默默收回躍躍欲試的右腳。
　　這兩天就要去學校了，拆完石膏能簡單行走後，宋瀲開始收拾開學住校的物品，在她自己房間忙活壹個晚上，等出來準備去洗漱的時候，經過宋晏房間聽到他在打電話，隱約傳來他的聲音：“嗯今天去拆了石膏……她這幾天就要走了。”
　　宋瀲腳步稍頓，隨後猛地似逃般快速走開了，待進浴室轉身關了門呼出壹口氣，才感到氣惱，她逃什麽呢。
　　第二天白天宋晏打來電話說老張聽聞她拆石膏痊愈又臨近開學晚上請他們吃飯，宋瀲猶豫了片刻問道：“就請了我們？”
　　宋晏被她逗樂了：“他就是請妳吃飯不然還有誰。”聽到那邊又有些沈默，不知道宋瀲在想什麽，他自顧又說道：“那我晚上來接妳，妳也出來放放風。”
　　晚上六點宋晏開車到了樓下，鳴了兩聲笛，想到她的腿還是準備上去接她，卻沒想到她先快速下來了，走路下樓梯已是自如，宋晏才松了口氣：“沒感覺腿不舒服吧？”
　　宋瀲見他走近，有些熟練地把手搭上他胳膊，環住微倚，是這個月是她走路不便養成的習慣，可她這次卻乍驚無措，微微慌張地收回手臂站正，吶吶道：“我可以自己走了。”宋晏沒察覺這距離的不妥也未因她忽然的疏離感到奇怪，只又囑咐著慢點再慢些，絮絮叨叨不似他平常。
　　老張帶了壹家請宋晏他兩，就定在H市有名的本幫菜館，剛進了包廂就見壹十歲左右小姑娘先喊宋瀲壹聲“小宋姐姐”，起身就要向她跑來，壹旁老張壹看小姑娘的沖勁忙壹把抱住她：“我的乖囡啊，妳歇會兒，妳小宋姐姐腿還沒好完全呢，妳這壹猛子紮過去可別把她沖倒嘍。”懷裏小姑娘有些氣自己被阻，老張像捧著壹條離水魚壹樣，這魚只翻滾掙紮著要下地。
　　宋瀲看著小姑娘掛在她爸身上的樣子，有些閃躲般移開了眼，笑著叫了人便與宋晏入席坐下。宴上老張妻子給她倒飲料，眼帶壹絲欣羨：“宋晏養孩子真是會養，小宋這模樣沒有父母不喜歡。”宋晏只遙舉壹杯喝盡以全禮數，驕傲與謙虛言辭都未吐，似是稀松平常壹般。
　　鄰座小姑娘插話道：“我也不錯呀。”老張氣的笑了，捏了把她右頰：“妳淘氣撒潑得不錯。”她媽媽聽到父女倆這壹來回，似已慣常卻也還是專註看著他們，樂得憋紅了臉。宋瀲也笑著，咽下盤子裏剛才夾給她的魚肉，鮮滑爽口，卻不是她慣常吃的口味。
　　不到八點便散了，幾人在門口分別時老張喊住宋瀲，晃著有些酒意上臉的頭說道：“小宋呀，這話妳張叔腆著臉說出來，要是樂意就多聽幾句，妳長這麽大不容易，妳爸也不容易，他平時陪妳少點，妳別怪他，他自然是最愛妳的，嗝……妳好好讀書，別讓妳爸操心。”看了眼去取車的宋晏，宋瀲點頭應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謝謝張叔了。”老張見她乖巧模樣，像是也放心了哈哈壹笑。
　　路上宋瀲坐在副駕駛上，出神地望著路邊壹盞盞飛馳向後的霓虹燈，打在她臉上，均勻得像秒速壹般，壹嗒壹嗒過去，原來都這麽久了。
　　宋瀲突然張口道：“今晚吃飯怎麽沒喊上次我去”煙色“找妳時妳旁邊站的人？”說完車內壹陣沈默，宋晏有些懷疑乍現的這句話真的說出來過，宋瀲從不問他這些事，可旁邊那人盯著窗外卻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宋晏喉頭壹陣澀意：“喊她幹什麽，關她什麽事。”
　　“那她是妳女朋友麽？”宋瀲轉過頭看著他說道。
　　宋晏嘴邊吞吐徘徊幾句“妳個小孩子懂什麽”之類的話，最後卻還是認真回道：“嗯，算吧。”車子已經拐進小區了，宋晏忍受了壹會兒沈默，沈聲道：“妳問這些做什麽，是不是剛才老張跟妳說了什麽？”
　　“我就是今天看到張叔想到上次的事了，順嘴問問，他沒說什麽。”停穩車，宋瀲推門下車去了。
　　宋晏熄車解了安全帶下車看見宋瀲就站在他們樓下的合歡樹下等他壹起上樓，夏末時節枝葉繁茂，余下幾處蟲鳴不知疲倦與終結，路燈透過重重密葉的斑駁影暈開在她臉上，明明滅滅處看見她眼中似有月下粼粼波光，她半隱藏在昏暗中，情緒似乎也剛好斂盡，待他走來，待與他間隔半臂才半轉身跟上他，腳步穩妥，基本已經看不出她月初那場意外後的模樣了，宋晏忽然就聽到她狀似無意說道：“我就是問問。”
　　開學那天宋晏壹早就送她去了學校，幫她搬好東西宋瀲就叫他自行去忙吧，宋晏看了眼時間，未多言便開車走了。宋瀲在寢室簡單收拾壹下，就往教學樓走。
　　剛才只在壹樓匆忙看了眼分好的班級，現在趕去公告欄那已經擠不進去了，宋瀲心裏有些記掛著許逸沁，壹時不免有些急。這時從人群中彎身擠出來壹個人，未註意面目，那人看見她卻高聲喊道：“阿瀲我們在壹班吶！”
　　定睛壹看果然是許逸沁，只見她幾步跑來大力抱宋瀲入懷，耳邊全是她歡快的聲音：“我叫我爸幫忙在分班時打了個招呼，好幾個A班，就怕沒跟妳在壹起。”分開入眼即是她的暢意笑靨：“幸好幸好。”宋瀲感覺她剛才就像個驚喜沖過來抱住她。
　　似是才想起宋瀲的腿傷，壹臉後怕懊惱：“妳腿沒事吧，我這什麽記性，都忘了妳才拆了石膏。”
　　“沒什麽大事。”宋瀲安撫道。
　　“哦對，那個顧澤桓也跟我們壹個班，還真讓我說中了。”許逸沁不放心硬要扶著宋瀲走路。
　　宋瀲壹把推開她：“松手，妳扶老奶奶過街呢。”許逸沁嘻嘻壹笑：“這不要把妳供起來嘛，保佑我考試少被我爸吵幾次。”
　　兩人邊敘著這個月發生的事邊往二樓教室走去，宋瀲基本困在家裏壹個月，聽著壹旁許逸沁快語長篇倒是入了迷。進門時迎面遇上壹男生，轉頭看去壹張清雋面容入眼，身量青稚挺拔，壹雙淵渟眼眸瞧著有些面熟，略壹回想發現就是靂山上認識的顧澤桓。
　　顧澤桓顯然也認出了她們，眉眼隱帶笑意，指了指室內問道：“妳們也是這個班的？”許逸沁低聲壹句“巧啊巧啊”，扯了扯宋瀲壹衣角：“是吧，阿瀲。”
　　宋瀲迎上顧澤桓目光，略有些鄭重道：“上個月在靂山多謝妳幫忙了。”顧澤桓不意她還知道他背著她趕了壹小段路，忙擺手道：“沒……事，倒是妳身體好了沒有？”
　　許逸沁覺得他兩別別扭扭的，又急著進教室，拉著宋瀲說著：“當然好啦，妳看阿瀲這模樣，面色紅潤印堂飽滿的，都是同學以後機會多的啦。”?於是各自欠身錯開。
　　開學第壹天就是簡單的互相認識，班主任講講話，雖是沒什麽事情，晚自習卻已經排上了。其實也無甚事情可做，班主任壹不在教室裏就是壹陣騷動，剛好輪到他們班去領校服，三三兩兩下樓去了，跟著人潮走在陌生校園裏，零星幾盞路燈聊甚於無，夜風穿過昏暗回廊，隱約浮過早桂氣息，宋瀲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了個空。
　　這時聽到旁邊幾個女生討論著明天壹早的開學典禮，熱鬧的正是這個年齡的生機。
　　“聽沒聽說，明天代表新生發言的是我們班的顧澤桓。”
　　“這誰啊？”
　　“哎呀就是第壹名啊。”
　　“誰第壹天就知道班上第壹名是誰了。”
　　“第壹名都不知道，虧妳還分到A班了。”
　　“我可是聽十二中同學說他是他們這屆校草。”
　　“哈哈哈哈還這屆校草，他們學校校草是換屆擔任嗎？”
　　絮絮叨叨得可愛，不久又同桂香壹樣都遠遠地消散在夏末夜風裏。
　　第二天就進入正常的上課作息了，壹早是全校的開學典禮，三個年級學生聚集禮堂自然是裝不下，按舊例依然選擇在操場露天舉行。高壹新生自然處處新鮮，各自帶著凳子成群結隊往樓下去。
　　宋瀲兩人抱著凳子隨著人潮擁來擠去，許逸沁拿手遮住壹個完整的哈欠，兩眼被淚浸得水潤：“她們也太能聊了，昨晚鬧到快壹點，我這副業身壹晚就快被她們折騰盡了。洗頭的洗頭，洗衣服的洗衣服，基本不看看時間。”
　　知道她是第壹次住校適應起來難免艱難，宋瀲安慰道：“大寢室都這樣，互相遷就，互相磨合。住在壹個屋檐下哪能說就是熟人了。”自己聽著這話也覺得無力，遂又說：“妳家不算遠，妳湊寢室熱鬧幹什麽？”
　　“還能是誰，還不是我爸說高中緊張，壹秒不能浪費，毫不留情地把我掃地出門了。”許逸沁壹臉不以為意，最後自顧低聲念叨：“熬吧熬吧，當來歷劫得了。”
　　兩人已經走到操場上，正在尋找高壹新生年級的位置，卻不想正好站在高壹跟高二挨著的地方，正猶豫著往哪邊走。周邊嘈雜，皆是陌生人臉，兩人壹時也有些暈，也沒註意到不遠處幾聲“學妹”，只當在喊別人，待那聲音近了，才發現壹張熟臉，眉眼清亮隱帶英氣，笑意極濃，似從來如此，正朝著她們揮手，確是趙晗真了。
　　她丟下同伴擠過幾處人潮才小跑著來到她們身邊，壹把虛摟著許逸沁肩膀，看著宋瀲說道：“又見面了啊，學妹們準備好被我罩了嗎，不來拜拜山頭啊？”仔細看了看宋瀲才想起上次如何分別的，又動手向宋瀲伸去，拍拍她背肩確定像是沒事壹般：“都好了吧，上次妳小同學恨不得跟妳壹起滾下去。”??宋瀲笑笑不應。
　　許逸沁壹旁插話：“學姐，妳罩人連名字都不記記麽，難不成全高壹女生都是學妹，妳都罩？”趙晗真不好意思笑了笑：“妹妹們名字上次說完沒多久就分開了，確實沒記住。”許逸沁壹個白眼翻給她，正要再重申強調壹下她兩大名，卻被主席臺上話筒裏催促迅速就位的高聲打斷。
　　掃了眼主席臺，許逸沁似是想到了什麽，有些賊兮兮說道：“學姐呀，妳知不知道今天代表新生發言的是顧澤桓呀？”趙晗真壹聽有些神情有些不順，微微跳腳道：“他呵，沒別的拿的出手，就成績還算沒話說了，他發不發言關我什麽事，妳們就小屁孩壹群。”
　　這樣年紀裏應是最見不得自己被當小孩看待，受不了自己年齡受到挑戰質疑，趙晗真這樣，許逸沁也是這樣，她有些急：“學姐妳這樣倚老賣老，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成了老學姐。”
　　兩人皆是率直的性子，壹時碰撞看得宋瀲有點頭疼又尷尬，忙拉過許逸沁催道趕緊入席。趙晗真難得入耳壹句逆話，倒沒生氣，反而盯著許逸沁有點樂，見她兩急著要走，只指了方向又擺擺手似嫌棄狀催趕她兩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