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魚龍之舞、第七章:李代桃僵
沈舟側畔 第二部:官路風流 by 劉伶醉(程譽小寶)
2024-6-25 22:47
深秋將至。
十月二十三日,彭憐攜家帶口搬往省城,興盛府諸般事物能變賣的盡皆變賣,不能變賣的都送入洛府,自此以後,彭憐便定居省府,再不會回到興盛府來了。
雖然明知與情郎早晚相聚,欒秋水仍是在彭憐來告別時滿是別情,她真情外露,洛高崖倒也不以為意,到時兩地相隔,自然不便時時親近。
十月二十五日,彭憐夫婦忽然接到家中噩耗,欒秋水竟是舊疾復發壹命嗚呼。夫婦倆與洛行雲三人尚未安置妥當,便又重返興盛府奔喪。
當日天色將晚時,彭憐乘馬、姐妹二人乘車,這才趕到洛府,高大門樓外已然掛上白色燈籠,管家站在門口,等三人落地,便為她們披麻戴孝。
洛行雲哭得梨花帶雨眼眶通紅,洛潭煙也淚眼朦朧哀傷難治,好在有彭憐扶著,才不至於摔倒。
三人入內拜見洛高崖,眼見父親仿佛驟然衰老十歲,洛行雲姐妹心痛不已,壹問之下,才知究竟。
原來當日彭憐舉家遷走,當夜欒秋水便壹病不起,請了城裏幾位名醫來看,只說是從前舊疾復發,如今回光返照之期已過,小女潭煙婚事已定,這股心氣便再也吊不住,所以才會病發。
洛潭煙聞言放聲大哭,只說是自己害了母親,洛高崖眼眶微濕,只是說道:“妳娘壹直惦記妳的婚事,如今妳嫁予檀郎,她自然就能放心,此時灑淚相別,倒是全無遺憾,吾兒莫要自責才是。”
洛行雲也壹旁哭泣勸道:“母親心願已了,煙兒莫要哭壞了身子才是!”
彭憐抱起妻子,將她摟在懷中,也是溫言撫慰。
眾人哭了壹會兒,壹起來到靈堂之上,卻見欒秋水壹身殮服躺臥棺中,只待與壹雙女兒見過最後壹面,便要封棺了。
洛潭煙撲到棺材邊上嚎啕大哭,早被壹眾仆婦丫鬟攔住,不讓她驚了死者,洛行雲壹旁掩面抽泣不止,姐妹兩個大放悲聲,靈堂上哀戚之意更加濃郁起來。
彭憐遠遠望去,只見欒秋水面色煞白,仍與生前無恙,他心中難過,也流下兩滴淚來。
當夜姐妹二人各服齊缞為母守靈,彭憐壹旁相伴,直至翌日天明。
二十六日又是壹番忙碌,直到二十七日清晨,洛府早請了陰陽先生看過時辰,早已墳上破土開壙,便要下葬。
洛家亦是城中顯貴,洛高崖又是西南文壇巨擘,自然親友往來雲集,盛大場面,比之潭煙出嫁還猶有過之。
洛高崖無子,便由彭憐披麻戴孝,跪在柩前摔盆,隨即扶柩出城,到南門外山頭下葬。
洛行雲姐妹眼看棺木入土,俱都面現悲戚之色,她二人各自眼看彭憐,眼中現出憂色。
而後回靈等事,皆由彭憐居中操持,洛高崖悲傷過度,只在家中歇息。
又忙兩日,洛高崖漸漸平復,彭憐才與姐妹二人壹道與洛高崖告辭要走。
洛高崖臉色極差,對兩個女兒悲聲說道:“妳娘病了這些年,若是當時便去了,倒也不至於如此讓人傷悲,偏偏中間好了,以為能與她做個百年夫妻,忽然這般撒手人寰,實在讓人難過傷心……”
洛行雲紅了眼眶,輕聲說道:“父親尚請節哀,母親已去,您還要保重身體才是!”
洛潭煙也柔聲勸道:“母親既已去了,父親不必過分傷悲,有李、劉兩位姨娘作伴,也不至於過分孤單。我與姐姐也會不時回來探望,父親莫要過於傷懷才是。”
洛高崖點頭說道:“妳二人與憐兒好生相處,為父這裏倒是不必如何惦記,偶爾逢年過節能回來壹趟便已足夠,往來奔波、舟車勞頓卻是大可不必。”
眾人又說壹會兒,彭憐才領著姐妹二人壹道告辭離開。
返回省城路上,洛潭煙握著姐姐洛行雲玉手,低聲問道:“姐姐……妳說母親她……”
洛行雲輕輕搖頭,指了指前面車夫,隨即說道:“婆母未曾說與我聽,我也不知到底究竟如何安排,我看相公頗為篤定,咱們信他便是,到時自然便見分曉。”
夫婦三人壹路無話,回到省府家中,洛潭煙請來應白雪,當頭便問她母親何在。
應白雪輕輕壹笑,隨即說道:“水兒妹妹被妾身安置在壹處人家之中,過幾日相公得空,便能將她接進府來,到時姐姐與雲兒水兒母女相伴,卻不必急在壹時。”
洛潭煙聽她如此篤定,這才放下心來,嘆氣說道:“我只怕母親在那棺中埋入土裏生生憋死,卻不知雪兒用了什麽秘法,能有這般奇效?”
彭憐卻道:“只那夜咱們見時是水兒真身,封棺當日夜裏,大概她二人就去偷天換日,將水兒救出來了。”
應白雪點頭笑道:“什麽都瞞不過相公法眼!正是如此,不然的話,水兒那般躺著三天,怕也早就生出亂子來了!”
洛行雲不解問道:“這三日我與妹妹壹直都守在靈前,妳們卻是如何做到這般神鬼不覺的?”
應白雪笑道:“中間有壹會兒,外間棚子倒了,裏裏外外鬧哄哄亂成壹片,妳可記得?”
洛行雲隨即恍然,仍是好奇問道:“那棺中豈不是……”
應白雪點頭笑道:“裏面只有壹支假人,上面寫著水兒生辰八字,自此而後,欒秋水這人,大概便算是真的沒了。”
洛潭煙終於松了口氣,點頭說道:“如此便好,反正早晚相見,雪兒有心保密,咱們到時便能壹見分曉了。”
當夜彭憐宿在姐妹房裏,自然又是壹份繾綣不提。
到十月二十八日這天,彭宅張燈結彩,大門上貼了喜字,幾處院落更是紅燈高掛,布置得喜氣洋洋。
黃昏時分,彭憐與洛潭煙與前院廳中高坐,十頂青呢小轎從側門進來擺於堂下,每個轎子旁邊跟著壹個十五六歲正值青春年華的俏麗丫鬟。
首先第壹頂小轎簾子掀開,走下壹位青春少女,她臉上淡淡脂粉,頭上簪滿金銀首飾,壹身大紅吉服,滿是富麗堂皇之意。
壹旁唱禮之人唱道:“民女嶽氏凝香,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嶽凝香由著身邊丫鬟扶著,款步邁過門檻,接過下人遞來茶盞,先奉與彭憐,隨即又取壹杯茶盞,在洛潭煙面前盈盈跪倒施了壹禮,恭聲說道:“妾身嶽氏,見過夫人!請姐姐飲茶!”
洛潭煙笑著接過茶盞,想著眼前女子便是那位險些成了彭憐正妻的嶽凝香,心中自然生出比較之意,果然對方人比花嬌,看著自有壹股書卷之氣,倒也有些歡喜,輕輕喝了壹口說道:“以後便是壹家人了,妳我須同心協力,壹起輔佐相公操持家事才是。”
“妾身謹遵姐姐吩咐。”嶽凝香躬身壹禮,隨即退到壹旁。
隨即第二頂小轎掀開簾子,丫鬟扶出壹位年輕女子,她同樣壹身盛裝,雙眼卻左顧右盼,顯然在轎中等得心急了些,眼珠亂轉之間,顯得靈動十足。
“民女許氏冰瀾,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許冰瀾快步入內,隨手接過婢女遞來茶盞,先敬彭憐道:“相公!”
彭憐接過茶盞淺飲壹口,笑著點了點頭。
許冰瀾又與洛潭煙敬茶,淺笑說道:“妾身見過姐姐!”
她莊重行禮,卻沖洛潭煙擠擠眼睛,極是調皮。
兩女早就認識,彼此誌趣相投,倒是比別人親近壹些,洛潭煙接過茶盞飲了壹口,笑著說道:“日後妳我姐妹相夫教子,便是壹家人了。”
許冰瀾擠了擠眼睛,正要說話,卻聽彭憐小聲說道:“快些,後面還有旁人呢……”
少女鼓起嘴巴,嘟囔了壹句“討厭”便也站到壹旁。
隨即唱禮之人又道:“民女陳氏泉靈,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轎簾掀開,陳泉靈款步下來,由著丫鬟扶著進了廳堂,先敬彭憐,又敬洛潭煙,隨即便對彭憐小聲說道:“爹爹在上,女兒今日好生歡喜……”
洛潭煙也與她熟識,知道泉靈與彭憐有別樣情愫,便也小聲打趣道:“今日之後,妳也要叫我壹聲‘娘’了呢!”
陳泉靈轉頭看了母親應白雪壹眼,隨即笑著對洛潭煙說道:“左右以後要與雪兒姐妹相稱,正好叫您壹聲‘娘’呢!”
兩女相視壹笑,陳泉靈自然退到壹旁。
“民女陸氏生蓮,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第四頂轎子走下壹位宮裝美婦,描眉畫黛,濃妝淡抹,面上帶著溫和笑意,款款而行,儀態萬千。
她性格溫和,平素都是壹副與世無爭的模樣,此時也是雲淡風輕,只是與彭憐敬茶時眉目傳情,竟是情難自已。
洛潭煙與她也頗為相得,兩女都於書法壹道別有見解,自然彼此投緣,此番做了姐妹,洛潭煙仍是叮囑兩句走個過場,倒也未說別的。
在她之後,卻聽唱禮之人唱道:“民女遲氏月蓮,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轎中走下壹人,鳳冠霞帔,金玉滿頭,面容秀麗,眼角淺淺壹縷輕紋,不是別個,正是彭憐姨母嶽池蓮。
洛潭煙掩嘴輕笑,低聲與彭憐說道:“雪兒倒是搞得好名堂,遲月蓮,嶽池蓮,竟連壹個字都不肯浪費呢!”
應白雪在廳中離得不遠,自然聽得壹清二楚,只是笑笑點頭並不言語。
嶽池蓮款步入內,她如今改換名姓嫁入彭家,此後便再與許家無關,前塵往事俱成昨日黃花,她心中激動,對彭憐深施壹禮,甜甜叫道:“相公!”
洛潭煙掩嘴嬌笑,她已註意到丈夫腿間壹片隆起,知道嶽池蓮姨母之尊卻行妾室之禮,又是這般大庭廣眾之下,自然讓彭憐心中意動。
應白雪也早就註意到了,只是她壹旁觀禮,自然不便說話,只是與洛潭煙相視會心壹笑。
“妾身見過姐姐!姐姐萬福!”嶽池蓮嬌媚乖巧,想著自己日後便要仰人鼻息做人小妾,心中喜悅卻又惴惴不安。
“今後還要仰仗蓮姐姐輔佐妹妹操持家務,請入座吧!”
嶽池蓮去後,唱禮之人又道:“民女榮氏芙兒,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彭憐與洛潭煙相視壹楞,聽名字便能猜到,這位大概便是柳芙蓉,只是根本想不到,柳芙蓉怎麽敢如此拋頭露面?
卻見轎簾擡起,壹位宮裝艷婦款步走了出來,她面上薄施粉黛,淡淡染著腮紅檀口,眉目淺淺如畫,步履姿態婀娜,妝容不再濃妝艷抹,竟與柳芙蓉平常大相徑庭。
便是彭憐這般時時將她把玩搓揉之人,竟也未能壹眼認出來,若不是明知這是舅母柳芙蓉,只怕難以相認。
夫婦二人對視壹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驚奇神色,如此妝容技巧,實在神乎其技,讓人嘆為觀止。
“奴奴見過相公,見過姐姐。”柳芙蓉語調嫣然,聲音清脆宛如出谷黃鸝,盈盈壹拜,奉上香茶。
彭憐接過茶盞,低聲問道:“芙蓉兒怎麽也來湊熱鬧了?”
柳芙蓉嫣然壹笑,輕聲說道:“雪兒早有安排,托著傾城為奴換了妝容,眼角兩腮俱都墊了秘藥,腳上鞋子也墊高兩寸,如此壹來,便與平日不同,不怕被人認出來了。”
洛潭煙卻問道:“家中如何安排的?莫要被人發覺才是?”
柳芙蓉恭謹答道:“妾身只說出來閑逛歇在別苑,那邊有采蘩支應,想來不會有差錯,壹會兒妾身抓緊趕回去便是……”
彭憐搖頭道:“實在有些冒險了……”
柳芙蓉深情目視彭憐說道:“今日機會難得,若是錯過,奴只怕再無機會行此人倫治理……”
洛潭煙也道:“既來之則安之,榮芙兒,妳且退下稍坐吧!”
柳芙蓉嫣然壹笑,施施然退到壹旁,毫不在意眾人目光。
“民女練氏傾城,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轎簾掀開,走出壹位高挑美婦,盛裝粉黛,眉目傳情,天生壹股體態風流,便是屋中觀禮之人,也都看得呼吸壹窒。
彭憐納妾,應白雪請了街坊幾位德高望重之人前來觀禮,壹來顯得隆重,二來也宣明彭家財力。
律法原本限定士庶納妾多寡,只是禮崩樂壞,民間早已蓄妾成風,家中妻妾多寡,便是財勢評判標準之壹。
彭憐初時名聲不顯,如今中了舉人,左鄰右舍自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當日中舉,左鄰右舍便各自送來賀禮,今日納妾,兩家也都各自派了人來觀禮,見轎中諸女壹個比壹個艷麗非凡,不由瞠目結舌,暗嘆彭憐年少風流果然了得。
練傾城媚意無邊,雖也同樣身著飛鳳華服,卻仿佛不著寸縷壹般,座中男子無不側目,只覺眼前婦人風情無邊,只看壹眼,便仿佛要將自己榨幹壹般。
早前他們看見應白雪洛潭煙美貌,已覺得天下絕色不過如此,此時再見練傾城,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女子極美之外,還能有這般極盡風流之韻致,讓人壹望便綺念叢生,而後神魂顛倒,不知所謂。
彭憐將壹切看在眼裏,極是得意,接過練傾城奉來香茶,笑著小聲說道:“傾城今日做了新婦,心中可還有遺憾?”
練傾城嫣然壹笑,輕聲說道:“奴只盼與相公年年歲歲、暮暮朝朝,是否有個名分,倒是不放在心上。”
洛潭煙笑著說道:“姐姐心胸廣大,自然不是凡人可比,只是做了相公妾室,將來生下壹兒半女,豈不兩全其美?”
練傾城笑道:“奴年屆五十,哪裏還能生兒育女,只盼日日夜夜服侍相公姐姐身前便好,再無其他奢望。”
等她下去,唱禮人再次唱道:“民女邢氏雲蘿,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轎簾壹掀開,廳中“嗡”的壹聲,有人竊竊私語,有人輕聲嘆息,世間竟有如此絕美女子,洛行雲面容絕美,僅僅次於婆母嶽溪菱,與練傾城、柳芙蓉平分秋色,韻味略遜,恬淡清純卻是猶勝,此時淡妝出轎,壹身鳳冠霞帔,自然惹來眾人驚奇贊賞。
她款款而行,面上微微紅潤,低頭沖彭憐與妹妹深施壹禮,柔聲說道:“妾身見過相公,見過夫人!”
洛潭煙掩嘴嬌笑,隨即說道:“雪兒倒是與妳起了個好名字!邢雲蘿!以後妳要聽話哦!”
洛行雲瞪她壹眼,卻仍謙恭壹禮,嬌聲說道:“妾身自然謹遵姐姐吩咐!”
姐妹兩個心意相通,自然不必多言,等洛行雲退到壹旁,唱禮人又唱道:“民女邱氏水瀾,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
轎簾掀開,壹位宮裝美婦走下轎來,她眉宇間壹抹嬌羞之意,舉手投足卻又成熟穩重,別樣反差之下,秀美面容雖不如之前洛行雲惹人註目,卻又別有壹番韻致引人遐思。
見過柳芙蓉風情、練傾城嫵媚、洛行雲秀美,眾人只道再無新鮮體驗,此時得見欒秋水,卻覺得世間女子果然各有不同,竟能有女子生得這般美貌,壹身濃郁熟媚風情,卻又面帶嬌羞宛如二八少女,讓人壹見傾心,只想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壹親芳澤。
她在廳外壹站,便與廳中應白雪交相呼應,兩女都是成熟年紀,卻又美如少女,舉手投足壹股成熟韻味,讓人難猜芳齡幾何,眾人左顧右盼,看著彭憐便更是艷羨不已。
相比之眼,練傾城身上媚意太重,卻無人註意到她那般秀美容顏,也與自身熟媚氣質相左,其中不同,卻只有彭憐才能親身體會。
欒秋水款步而來,她如今起死回生,真個重新投胎做人壹般,此時見到小女兒,心情自然激動,腳步有些踉蹌險些摔倒,應白雪眼疾手快過去將她扶住,兩婦站在壹起,便如珠聯璧合,瞬間滿室皆芳。
“妾身見過相公,見過……見過姐姐!”欒秋水嬌羞壹禮,叫女兒這聲“姐姐”多少便有些不自然。
彭憐輕輕點頭,洛潭煙則道:“母親……瀾兒請起!今後妳我姐妹相伴,再也不可分離才是……”
她話中飽含深情,眾位觀禮之人自然不明究竟,只當兩人有舊,倒也不疑有他。
欒秋水緩步退到壹旁,與女兒洛行雲站在壹處,母女竊竊私語,壹解離別之苦。
唱禮人最後道:“民女淩氏溪月,入彭宅為妾,見過主母,跪拜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