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三十回　斷臂論交
　　楚留香嘆道：“妳仔細瞧瞧她們的臉。”
　　姬冰雁搖了搖頭，道：“我不喜歡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況死的。”
　　楚留香沈聲道：“妳若仔細壹瞧，就可發現她們各個的死法雖不向，但卻有壹樣相同之處。”
　　姬冰雁終於忍不住還是瞧了壹眼，臉色忽然大變，失聲道：“不錯，這些少女都沒有眉毛。”
　　楚留香嘆道：“她們本來是有眉毛的，只不過被人削去了。”
　　姬冰雁抽了口涼氣。道：“難道他殺人之前，先要將別人的眉毛削去麽？”
　　楚留香道：“這只怕就是畫眉鳥殺人的標布，看來他不但以殺人為享樂，而且還要使人都知道，人是他殺的。”
　　姬冰雁默然半晌，緩緩道：“但他這次殺人卻是為了妳，好歹總幫了妳的忙，是麽？”
　　楚留香皺眉道：“嗯！”
　　姬冰雁又道：“他為什麽要幫妳的忙？妳認得他？”
　　楚留香道：“不認得。”
　　姬冰雁道：“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的，來了就殺人，殺了人就走？”
　　楚留香道：“這其中自然有原因。”
　　姬冰雁道：“什麽原因？”
　　楚留香長嘆壹聲，道：“到目前為止，我簡直連壹點跡象都猜不出，但我相信，無論他的用心是好是壞，都不會就此壹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妳想……他不久會現身麽？”
　　楚留香道：“說不定他時時刻刻都在等我們，只是我們都瞧不見他罷了。”
　　姬冰雁只覺背後有些涼颼颼，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像這樣的人，我倒寧可永遠莫要瞧見他才好。”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無論如何，現在石觀音的弟子，總算已死盡死絕了，我們已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他永遠不會想到，外面還有致命的壹刀，在等著他們哩！
　　當先領路的是曲無容。
　　但她卻絕不是為了怕楚留香他們在這秘谷中迷失，她只是自己想快些離開這充滿了慘痛回憶，充滿血腥的地方。
　　她癡癡的走著，目光茫然直視前方，整個人像是已完全麻木，她的同伴全都死了，她卻還活著。
　　她也許並不是為了她們的死而難受，只不過是為了自己沒有死而歉疚，她好像覺得自己本也應該死在這裏的。
　　跟在她後面的，是壹點紅、姬冰雁，最後面才是楚留香，他們能活著走出這裏，的確值得歡喜。
　　但也不知怎地，每個人心情卻十分沈重。
　　就在這時，突見刀光壹閃，向曲無容直劈下來。
　　曲無容竟然視而不見，完全不避不閃。
　　壹點紅大驚之下撲了上去，壹把將她拉過來。
　　中原壹點紅身法之疾，反應之快，固然可稱獨步中原，但這壹刀的來勢之急，更非言語所能形容。
　　壹點紅終於還是遲了壹步。
　　他只有將曲無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撲上去，以身子護衛著，反手向刀鋒迎了上去。
　　只聽“卡嚓”壹聲，鮮血箭壹般噴了出來。
　　他壹條左臂已被生生砍斷。
　　楚留香、姬冰雁，大驚之下，雙雙搶出。
　　只見刀鋒如金芒閃電，又向他們砍了過來。
　　楚留香身形壹曲，壹閃，已搶入刀光之中，將這人手臂向上壹托、壹擰，刀便已到了他手裏。
　　這壹招的迅速、準確、靈活，當真已到了武功的巔峰。
　　姬冰雁立掌如刀，已向這人咽喉切了下去。
　　楚留香、姬冰雁，兩人連手，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這壹招出手雙飛，天下只怕再也沒有壹個人能閃避得開。
　　胡鐵花壹刀得手，方待乘勝追擊，突覺疾風撲面，壹人已搶入懷中，出招之險，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誰能在壹招間就將胡鐵花制住？
　　胡鐵花心念壹閃，失聲道：“老臭蟲。”
　　這壹聲“老臭蟲”叫了出來，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大吃壹驚，“嗆啷”壹聲，楚留香掌中刀跌在地上。
　　姬冰雁切出去的手，也硬生生頓住，嗄聲道：“小胡，是妳？”
　　胡鐵花道：“除了我這倒楣鬼還有誰？”
　　楚留香和姬冰雁跺壹跺腳，壹齊松開了手。
　　胡鐵花站起來松了口氣，笑道：“好家夥，老臭蟲妳可真有兩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妳們也休想這麽快就得手。”
　　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面色沈重，閉口不語。
　　胡鐵花笑道：“妳們沒有殺了我，本該謝天謝地才是，為什麽……”
　　他忽然覺出了氣氛之沈重，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壹刀，立刻也笑不出來，幹咳兩聲，訥訥道：“剛剛……剛剛……剛剛……”
　　他嘴裏“剛剛”說個不住，好像在敲鑼壹樣。
　　楚留香嘆道：“妳剛剛真是闖出禍來了。”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悄聲道：“是誰受了傷？”
　　楚留香還未答話，火光壹閃，柳別飛已亮起了火折子，這時用不著楚留香再說，胡鐵花也看見受傷的人了。
　　只見血泊中，壹個白衣女子癡癡的坐著，動也不動，身上雖然濺滿鮮血，但受傷的並不是她。
　　壹個修長、黝黑，硬得像鐵，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緩緩自血泊中站了起來，他左臂的傷口還在滴著血，但蒼白的臉上卻全無表情，身子竟也能像槍壹樣站得筆直，看來妳就算是砍斷他兩條腿，他也不會倒下去。
　　胡鐵花瞧著他，也不知該說什麽。
　　壹點紅也在瞧著他，忽然壹笑道：“好刀法。”
　　他若是埋怨怒罵，無論罵得多麽兇，胡鐵花也還覺得好受些，但這壹聲稱贊，卻令胡鐵花脖子都紅了。
　　壹點紅緩緩道：“妳不必難受，這不能怪妳，我若是妳，也得砍這壹刀。”
　　他越是不怪胡鐵花，胡鐵花越是覺得難受，這當然並不是胡鐵花的錯，但胡鐵花現在卻覺得自己實在錯了。
　　姬冰雁忽然走過去，拍拍他肩頭道：“妳可知道他是誰麽？”
　　胡鐵花長嘆道：“我只知道他是條好漢，天下少見的好漢。”
　　姬冰雁道：“他就是壹點紅。”
　　胡鐵花聳然道：“中原壹點紅？”
　　姬冰雁道：“正是。”
　　胡鐵花跺腳道：“我真該死！該死！該死！”
　　他瞧著地上的斷手，簡直快要哭了出來，只因這不是壹只普通的手，中原第壹快劍，就是這壹只手使出來的。
　　天下又有幾只這樣的手？
　　現在這只手已被他砍斷了，又有什麽能夠代替？又有什麽能夠補償？胡鐵花忽然拾起地上的刀，壹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姬冰雁卻拉住了他，道：“妳用不著這樣做。”
　　胡鐵花嘶聲道：“妳放手，我用不著妳管。”
　　姬冰雁嘆道：“妳可知道，不只是妳欠他壹只手，我也欠他壹條腿，但我們用不著現在急著就還他，以後等他需要時再還，豈非更好麽？”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這筆賬，但願妳能還得清才好。”
　　壹點紅忽然道：“這不是賬，誰也用不著還的。”
　　他拾起自己的斷臂，瞧了半晌，忽又壹笑道：“這只手反正已殺得太多了，讓它休息休息也好。”
　　話說完了，他的人終於也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見了楚留香，姬冰雁見了“石駝”，自然也有壹番驚喜，自然會將自己別後經過都說出來。
　　這時他們已離開那秘谷，曲無容坐在力竭昏迷的壹點紅身旁，癡癡的瞧著，像是直到現在才第壹眼瞧見他似的。
　　胡鐵花已有很久沒有說話了，此刻終於忍不住道：“畫眉鳥，這小子究竟是什麽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琵琶公主道：“他喜歡殺人，為什麽不索性將石觀音也壹齊殺了？”
　　姬冰雁道：“也許他恰巧沒有遇見石觀音，也許他還要將石觀音留給楚留香。”
　　琵琶公主道：“石觀音又怎會恰巧不在呢？”
　　姬冰雁瞧了曲無容壹眼，道：“據這位曲姑娘說，石觀音並不是常常都在那裏的，尤其是最近，她不在的時候，反而比在的時候多得多。”
　　琵琶公主皺眉嘆道：“那麽，平時她在什麽地方呢？”
　　這句話誰也回答不出來了。
　　琵琶公主又道：“妳為什麽不說話呀？”
　　她這句話是向楚留香說的，大家這時才發現，楚留香閉著眼坐在那裏，宛如老僧入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只聽他嘴裏念念有詞，又好像是在念經，說的卻是：“華山七劍……黃山世家……皇甫高……石觀音。”
　　大家也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但見他臉上漸漸發了光。
　　琵琶公主忍不住輕輕推了他壹下，道：“妳知道石觀音在哪裏？”
　　楚留香終於張開眼來，目中神光暴射，卻笑道：“石觀音？誰是石觀音？”
　　琵琶公主怔了怔，失笑道：“妳想什麽想得發了呆，連石觀音都忘了。”
　　楚留香大笑道：“有石觀音即是沒有石觀音，沒有石觀音即是有石觀音……我從來也不曾記得，卻叫我從何忘記？”
　　琵琶公主又驚又笑道：“這是什麽話？我不懂。”
　　楚留香道：“妳本來就不懂，這是禪機。”
　　琵琶公主道：“什麽禪機？”
　　楚留香搖頭道：“天機不可泄漏，佛雲：不可說，不可說。”
　　琵琶公主笑道：“妳打什麽機鋒？忽然想做和尚了嗎？”
　　楚留香道：“我正是忽然想起個和尚來。”
　　琵琶公主道：“誰？”
　　楚留香微笑不語。
　　琵琶公主瞧了瞧胡鐵花，笑道：“妳說的不錯，這人有時實在可恨得很。”
　　楚留香忽然又道：“極樂之星現在在哪裏？”
　　胡鐵花道：“我本來已交給她，她又還給我了。”
　　楚留香道：“妳若真是知道了這極樂之星的秘密，又當如何？”
　　胡鐵花道：“我既然已答應了王妃，自然要告訴她。”
　　楚留香道：“很好，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吧！”
　　琵琶公主道：“但……但石觀音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石觀音？誰是石觀音？”
　　琵琶公主簡直連肚子都要氣破了，卻又忍不住要笑，咬著嘴唇道：“妳這人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楚留香微笑道：“妳跟我去，就會明白了。”
　　柳別飛咳嗽了壹聲，訥訥道：“在下兄弟已有十余年未返華山，此刻楚香帥既然要去辦別的事，在下兄弟就想……就想告辭了。”
　　楚留香神情忽然凝重起來，道：“兩位現在還不能走。”
　　柳別飛道：“香帥莫非還有什麽吩咐麽？”
　　楚留香沈吟了半晌，忽又笑了笑，道：“兩位跟我去就會明白了。”
　　柳別飛也沈吟了半晌，道：“在下只求楚香帥答應壹件事。”
　　楚留香道：“柳兄又有何吩咐？”
　　柳別飛嘆道：“在下倒無妨，但有些事，卻是我皇甫大哥不願說出，甚至連提都不願提起的……”
　　楚留香微笑道：“但我若問起這些事，妳們又不能不說，是麽？”
　　柳別飛苦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只求楚香帥……”
　　楚留香道：“妳要我連問都莫問，是麽？”
　　柳別飛黯然垂首，訥訥道：“香帥若肯答應，在下實是感激不盡。”
　　楚留香笑道：“我現在可曾問過什麽？”
　　柳別飛道：“什麽都未曾問起。”
　　楚留香道：“現在既未曾問，以後還會問麽？”
　　柳別飛默然半晌，嘆道：“不錯，香帥現在既然還沒有問，以後更不會問了。”
　　楚留香笑道：“妳明白就好。”
　　柳別飛忽又道：“但這些事，香帥本該問的，為何又不問了呢？”
　　楚留香淡淡道：“只因我該問的，我已知道了。”
　　琵琶公主實在又憋不住了，大聲道：“妳該問什麽？妳又知道什麽？求求妳，莫要打啞謎好麽？”
　　楚留香還未說話，突聽遠方響起了壹片駝鈴聲。
　　斷續的鈴聲在風中聽來，顯得那麽蒼涼，那麽單調，但在楚留香等人耳中，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更悅耳動聽的聲音。
　　胡鐵花、柳別飛等人俱是精神壹震，就連琵琶公主都忘了再追問那“啞謎”是什麽了。
　　她閉著眼睛，靜靜地傾聽了半晌，嘴角露出壹絲微笑，悠悠道：“妳可知道那是什麽聲音？”
　　胡鐵花笑道：“在沙漠上，我就算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但那聲音我還是聽得出來的……那是駝鈴聲，對不對？”
　　琵琶公主卻搖了搖頭，道：“那不是駝鈴聲。”
　　胡鐵花怔了怔，道：“不是駝鈴聲？是什麽聲音？”
　　琵琶公主笑道：“在我耳中聽來，那簡直就像是水往杯子裏倒的聲音，肉在火上烤的聲音……”
　　琵琶公主說的不錯，在沙漠上，這單調的駝鈴聲，往往就象征著清水、食物和溫情。
　　因為沙漠上的牧人，大都豪放、慷慨和好客的，他們的帳篷雖簡陋，但卻充滿了溫暖的友情。
　　他們永遠不會拒絕任何壹個饑餓的旅人。
　　但這次，琵琶公主卻似乎錯了。
　　他們趕過去時，駱駝隊已停了下來，數十匹駱駝，圍成了壹圈，有的人已開始紮營。
　　但四下卻聽不見有嘈雜的人聲，更沒有歡樂笑聲，而在外面巡弋的幾條大漢，瞧見有人來了，也沒有表示出絲毫歡迎之意，反而弓上弦、刀出鞘，嚴肅的臉上，都露出了戒備之色。
　　【未完待續】
　　共計10236字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