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負責

　　左吳差點沒聽懂離婀王的話語，將信息在肚子裏來回搗鼓了幾次，才理解其中意思，卻又不合時宜的想起壹個古代笑話——
　　說考古學家終於找到了曹操墓，然後在裏面找到了兩個頭蓋骨。經鑒定，壹個是曹操的，壹個是曹操小時候的。左吳猶記得自己剛聽這個笑話時，雞皮疙瘩都冷得掉了壹地。
　　說起來，各種典故和成語，或許也只是更久遠之前的歷史中出現的梗和冷笑話，只是以前知識只被上層貴族壟斷，這些笑話便成了“物以稀為貴”中的那點稀，然後經歷幾千年沈澱，終於是被披上了傳統文化的皮。
　　可惜人類已經算是滅絕了，就算把範圍放寬到“繼承了人類文化的人”，那數量也只能說是堪堪僅存，再不足以再重新煥發壹個文化的生命力，將左吳想起的冷笑話給沈澱成壹個新的典故，新的成語了。
　　左吳還挺遺憾，用冷笑話概括如今的境況總是顯得不太鄭重。又側耳，發現亭驛衛星裏的通信陷入了死壹般的寂靜，好像虛擬的對帝特需要時間來消化冰冷的事實。
　　哪怕他們從未真正能感受到“冷”。
　　寂靜本該適合舒緩人的精神，卻讓左吳覺得壹陣煩躁，升高的血壓讓他轉頭轉向離婀王那邊，覺得胸口中有股氣息憋了太久，急需發泄和吐露。
　　但離婀王不該是自己的發泄對象，左吳強迫自己繼續把那股氣悶在喉嚨裏，強迫自己露出壹絲笑：“離婀王，燎原是通過妳的獸石朝我們發來通信的？能把聯絡轉給我嗎。燎原，老朋友了，我還挺想和他們敘敘舊。”
　　離婀王爽快答應，同燎原在這節骨眼上取得聯絡完全出乎於她的意料。原因也是她差點忘掉的壹個事實——就是燎原那邊依舊保留著她的王位，壹如帝聯這邊有軍團壹直將夕殉道視為最高指揮壹樣。
　　王位既然保留，也就讓燎原人壹直留存著離婀王專屬的聯絡頻段，沒想到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讓渡壹段通信的權限根本不存在技術上的難題，左吳很快就聽到了自己的視界中出現了“通話中”的標簽，並且在耳邊聽到了壹陣低沈的氣體流動聲音。
　　那邊有氣態生物在聽。
　　左吳咧嘴：“知道我是誰嗎？”
　　回復很快傳來：“知道，您是帝聯的皇帝。噢……妳知道我是誰嗎？”
　　這聲音如此熟悉，左吳幾乎瞬間就在記憶中匹配出了它的主人，即便對方和自己只有壹面之緣——
　　是燎原的大汗，大汗曾用投影的方式與自己通過話。左吳臉上浮現出壹絲玩味，想了想，把通話內容公開給了離婀王看。
　　離婀王是氣態生物，其駕駛機甲的方法是將身體放入機甲內側的壹個密封容器後，加壓，讓機甲本身直接讀取承載了她思想的靈能信號。此刻，聽到了通信中的聲音後，整臺機甲微微後仰，壹顯離婀王的錯愕。
　　剛才和她說話的不是大汗，只是在左吳接過通信後才換成了燎原的大汗。
　　左吳咧嘴：“挺好，兩個政權，同級之間才能進行平等的對話。我還記得以前妳們的右姮王總是急吼吼的跳出來和我通信，現在妳們的進步倒挺大……在這個雕零殘破的銀河，妳們倒越來越像是個普普通通的文明了。”
　　“這是在誇我們嗎？哈哈，”燎原的大汗頗為豪爽：“可惜啊，這誇獎我不能接受。”
　　“為什麽？”左吳挑眉。
　　“因為想與閣下通信，完全是出自我壹個人的好惡。實不相瞞，最近有許多政權的流亡政府想投奔我們燎原，我全部給打發去清洗太空鯨的觸須了。哈，失去了土地和政權的首腦，不值得我來壹場什麽平等的對話。”大汗說。
　　左吳好像被刺了壹下：“妳是說我們新帝聯現在也是流亡政府了？”
　　“沒錯啊，我觀察了妳們很久，妳們沒有和妳的地盤做出過壹次有效溝通。聯系不上家的首腦，不是流亡政府是什麽？”大汗這麽說。
　　壹時間左吳根本無法反駁，對方說的是事實，即便知道自己的疆域，因為絕大部分人口都是小灰的擬態機群，和鏡弗文明壹點關系都沒有，大概率能從圓環的黑暗覆壓下幸存下來。
　　還有圖書館文明，那裏也有許多被自己宣告庇護的人。也是在之前就與鏡弗文明做了切割，也是自己的領土之壹。
　　可這麽久了，自己完全聯絡不上他們，沒找到能回到自己家的航道——此前科研團隊已經確認了大家的位置，距離新帝聯的本土，至少還有兩萬光年的距離。
　　現在大家走的全是陌生的超空間航道，可能下壹次航道跳躍後，就驚喜的發現出口處就是大家的家；也可能永遠找不到能跨越這兩萬光年的航道，永遠也回不去。
　　自己確實和流亡政府無異。
　　左吳只能用輕嘲來壯大自己的聲勢，對大汗諷刺：“那麽，我是不是該感謝妳高看我壹眼了？”
　　卻沒想到大汗飛快的搖了搖頭，語氣接著變得無比鄭重：
　　“不，應該是我欽佩妳才對。燎原敬佩猛者，而閣下是目前已知，唯壹從圓環的黑暗覆壓的中心活下來的團體首腦，幾乎可相當於在世傳奇。可惜現在銀河通信不便，否則我們很樂意傳唱妳的史詩。”
　　“哈哈，閣下是在世的傳奇，還是織褸所青睞的人類，或許對我們氣態生物就是有種異樣的吸引力。給閣下說件好玩兒的事，我們觀測妳們，觀測員都換了好幾次。”
　　“原因是對他們的心理評估說，他們墜入閣下魅力的征兆，恐難以繼續對妳們做出客觀的評估，淪陷的觀測員地位壹次比壹次高，最後還是我不得不親自給他們辦理調崗的函冊呢。”
　　左吳楞了楞，壹時之間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純血人類厭惡同族，也在織褸的暗箱操作下調高了壹點對其他種族的吸引力。
　　所以，離姒會對左吳產生壹點非同尋常的憧憬，好像是件完全樂意理解的事。
　　“……替我對妳的觀測員們說壹聲抱歉。”左吳只能這麽說。
　　“那不行，閣下可能低估妳在我們這邊的影響了，我們敬重猛者的程度比妳想象得要高。若收到來自妳的通信，他們會或許會開心到直接暈厥過去的，”
　　大汗這麽說，左吳覺得若對方是人類，現在壹定舔著嘴唇繼續：
　　“所以，閣下若方便的話，可否告訴我壹下，您是怎麽避免被圓環的黑暗吞噬的，也滿足壹下我的敬仰之心呢？”
　　聽著。
　　左吳猛然回過神來，剛才心中的壹點不好意思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身體中浮現出壹股惡寒：“……妳們不是在明知故問嗎。”
　　大汗的聲音透著壹股濃濃的不解：“閣下何意？”
　　左吳則是回以完完全全的冷笑：
　　“妳們和維度惡魔打得火熱，而維度惡魔估計是圍觀了我冒險的全程。它們難道沒把我的經歷告訴妳們這些盟友？還是說這也是妳們商量出來，讓我放松警惕的手段？維度惡魔擅長蠱惑人心，名不虛傳啊。”
　　聽著。
　　大汗卻陷入了短暫的沈默，接著的回應中卻流露出了壹點苦笑：“維度惡魔知道？妳們是去平行世界了嗎。原來如此……嗯，怎麽說呢，我們確實不知道閣下的冒險，因為我們和維度惡魔掰了。”
　　掰了？
　　掰了？
　　左吳只覺得好像自己飽含怒意的壹拳狠狠揍在了壹團棉花上，渾身的怒氣無從發泄，還是冷笑：“少把這種大事說的和情侶分手壹樣輕描淡寫。”
　　“我倒不覺得情侶分手會是壹件輕描淡寫的事，想象壹下，如果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天才本該出現，卻因為情侶偶然因為瑣事的爭吵而失去了出生的機會，這是多可惜的事？”
　　大汗搖頭說：
　　“以及，政權的結盟，我倒覺得真像是心事重重的兩人談了場各懷心思的戀愛；分手也只是互相間的壓力超過了在壹起的好處，然後就是破裂，就這樣而已。”
　　“與維度惡魔的結盟，是因為我們想建立囊括全銀河的樂土，那必須拼盡壹切壯大我們的實力，必須往虛空深處邁出我們探索的腳步。”
　　“虛空是物理學發展的方向，換做平常，可能需要許多年頭才能得到成果，我們只能爭奪朝夕，我們等不起這麽久。所以，即便知道與維度惡魔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但我們必須這麽做。”
　　“事實上，我們最後不是成果斐然嗎？靠它們，我們找到了這麽多銀河的先驅者所留下的宏偉造物，也在圓環滅世後這麽快的重振旗鼓，哪怕今天能與閣下如此通話，我不否認都有維度惡魔的功勞。”
　　左吳咧嘴：“可妳們還是吹了？我不相信，但我想聽聽理由。”
　　大汗笑了下：“很簡單，想想維度惡魔要的是什麽？它們是虛空的住民，它們的想法和我們這些生靈壹樣單純，四個字，開疆拓土而已。虛空是物質和精神相互雜糅的世界，它們想要的就是讓我們生活的物質世界歸於混沌，”
　　“無論是幫助我們研究以太象引擎，還是幫我們去尋找其他先驅者文明留下的宏偉遺產，都是這個目的。比如以太象引擎，如果抽取虛空能量抽的太多，就會讓我們的世界被浩瀚的虛空能量給淹沒，成了可以讓維度惡魔暢遊的地方了。”
　　“那些先驅者為什麽會成為所謂先驅者？十個中不是有八個是被自己的發明給搞死的麽，先驅者的科技絕不完美，都有各自的缺陷。”
　　“我們作為後繼者，科技的發展遠沒有走到先驅者們的那壹步，他們科技中的缺陷，對我們來說就幾乎是像走納米鋼絲壹樣的危險，每向前壹步，腳都先被劃開；”
　　“若不想重蹈先驅者們的覆轍，那加大和維度惡魔這些古老生物的合作，汲取它們古老的‘智慧’，然後漸漸淪為它們的傀儡，成為他們將這個世界變為壹片混沌的工具，好像便是我們唯壹的命運了。”
　　確實如此，將科技命脈都委身它人的政權，下場絕不會有多好。
　　而大汗的聲音越來越輕柔：“我的夢想是建立壹個全銀河的樂土，被當成維度惡魔將世界歸於混沌的工具算什麽事？我絕不願意。所以我們就掰了，對我們來說算是及時止損吧。”
　　左吳搖頭：“也意味著從今以後，那些先驅者文明的恢弘造物都必須由妳們親自來應付了……哈，好像和妳們還和維度惡魔有所合作時沒區別。誰知道妳們會不會搗鼓著搗鼓著，弄出了什麽事故，把我們已經如此殘破的銀河給又拖下水？”
　　先驅者文明們出事故，只是把自己搞死。而技術遠差於他們的燎原來操作，弄出的災禍，不會更加驚天動地嗎？
　　所以大汗的話若不解決這個矛盾，那在左吳這裏就全是放屁。
　　大汗卻似乎早有預料壹樣，他輕笑：“閣下，在妳眼裏，我們燎原是什麽形象呢？”
　　左吳想了想：“很復雜……說實話，大家壹直蠻子蠻子的叫妳們，讓我的觀念也先入為主了，不可能多客觀。至於妳們的行為，確實算是不顧後果的莽，也不怎麽講禮貌。”
　　之前右姮王與自己對上時，她就用“我蠻夷也”的理由向自己宣戰過。
　　大汗笑著說，頗為豪邁：“哈哈！很貼切嘛，我們給自己的定位也差不多，三個詞語就能概括啦。”
　　“我覺得我們是暴力，不合作，但是負責的政權呢。我們想建立樂土，沒錯；我們也做好了壹萬個世界線中成功的只有壹個我們的準備。但，我們對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世界線，可絕不是因為承認失敗就不管不顧，我們可準備了後手，對這世界負責任的後手。”
　　“甚至，同妳通話的那個虛擬的對帝特，便是我們後手的體現之壹。”
　　左吳挑眉：“什麽意思？”
　　“在圓環灑下黑暗後，我們啟動了壹個研究相對完備的先驅者的恢弘造物，名字嘛，威風得很！那臺造物叫‘無限神機’，功能室只要朝它投餵資源，它就幾乎能原原本本的還原出任何東西；”大汗說：
　　“然後，我們通過灰衣人的亭驛衛星網絡，備份了剩下的世界。若我們建立樂土的計劃失敗，就打算用這備份，將又被我們荼毒過壹次後的銀河還原出來。”
　　“衛星網絡中的對帝特就是我們備份的體現，卻因為妳的觀測而被激活，有了他們自己的人生了！”